【“紅高粱”系列評論之二】
電視劇版《紅高粱》基本上回避了抗日歷史尤其是民間抗戰史的深入,或顯現對於那一段歷史描述與再現的力不從心,便退到輕車熟路的現代劇和宮廷劇的創作舊路上,小說中那一段歷史的悲壯色彩也被多少消解。這恐怕是此劇最大的遺憾。
新增人物非小說本來精神
小說《紅高粱》的氣度、品質和敘事風格,更適合改編電影。改編成通俗化的電視連續劇,且是長達60集的電視劇,自然要改變小說的基本敘事策略,乃至在一個抗日框架下,彌漫文字之中對於死亡、性和抗爭的那種浪漫色彩與張揚的血性,都會有所流失和變異。因此,加入一些新的人物,豐富前戲與后戲以及旁枝橫弋的情節,增添九兒和余佔鰲生存的背景高密鄉間的煙火氣,由此烘雲托月更好塑造九兒和余佔鰲,將一部寫意的小說變為一部寫實的電視劇,都是非常必要的,無可厚非。否則,無以支撐起60集電視劇的長度。硬拿電視劇和電影或小說相比,確實是不科學的,導演說得對。
那麼問題來了,所有這些增添的人物與內容,是否合適?既能夠吻合那一段風雲激蕩的歷史,同時又能吻合電視劇創作的藝術特點?
電視劇新增添的三位重要人物:九兒的初戀情人書生張俊杰、為和九兒做性格對比的傳統舊式女人的單家大嫂、亦庄亦諧的縣長朱豪三,無疑都有助於電視劇改編,豐富並推動了電視劇情節的發展。增添這些人物,盡管觀眾意見不一,見仁見智,都是可以理解的,不增添這些人物,肯定也會增添別的人物,戲劇本身就是人物關系,沒有這些增添的人物,便無法構成戲劇情節的展開。
只是,由這些人物所展開的情節,基本是朝著這樣四個方向編織:即抗日、剿匪、內斗和三角戀。在這裡,除了抗日的基本框架未變,九兒和單家大嫂在單家的內斗,九兒和張俊杰、余佔鰲的三角戀,以及朱豪三的剿匪在前三者之間的攪和。很顯然,內斗與三角戀,並非抗日的必須,也非小說本來的精神,隻不過是現代流行電視劇的基本模式的翻版,可以輕而易舉地從《甄嬛傳》、現代家庭婚戀劇,甚至是年代劇裡,看到屢見不鮮也屢試不爽的前車后轍的影子。朱豪三的形象,則可以從電影《讓子彈飛》中找到模板,其先要剿匪否則易被日本鬼子利用的邏輯,經不住推敲,即便和國民黨的攘外必先安內的策略近似,卻和小說出現的冷支隊長與土匪余佔鰲的內容相悖。
抗日民國劇歷史想象貧乏
由此,可以看出,電視劇創作的支點和邏輯,基本上是回避了抗日歷史尤其是民間抗戰史的深入,或顯現對於那一段歷史描述與再現的力不從心,便退到輕車熟路的現代劇和宮廷劇的創作舊路上,便能夠長袖善舞,盡可能發揮已經成功的電視劇的創作優勢。這是一種知難而退的敘事策略,也是一種聰明的創作路數,或者說是一種慣性的思維定勢。在這裡,便很難看到那一段歷史的真實和深入,小說中那一段歷史的悲壯色彩也被多少消解。這恐怕是這部電視劇最大的遺憾。
問題的出現,在於我們對那一段歷史想象力的貧乏,便隻好移花接木用現代的既成的經驗與想象去填充。如今的影視作品,對於抗日和民國歷史的想象最為缺乏,對於后者,不少是出於美化﹔對於前者,大多成為了鬧劇。
其原因,便是戴錦華教授最近所尖銳指出的,即如今的“歷史坍塌”,將立體多維的歷史與價值建構,坍塌為二維扁平的文化圖景。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中,電視劇《紅高粱》,不是第一部,也不會是最后一部,自我淡化歷史深度的影視作品。
隻不過,在《紅高粱》上演之前,剛播完《北平無戰事》,盡管《北平無戰事》也不盡善盡美,但對於1948年北平解放前夕國共兩黨之間的斗爭懷有敬畏之心,以其想象去盡量還原歷史的真實和歷史中的國共人物,看后令人耳目一新,而和歷史接近。兩相對比,對於歷史的想象,《紅高粱》顯然相形見絀,因此更為詬病。
同時,也可以看出,由於《紅高粱》由歷史退至現代流行劇的窠臼,輕車熟路倒是輕車熟路了,長袖善舞倒是長袖善舞了,拍得也很精心和精致,但是,基本上還是走在老路上,未能盡如人意地將一部經典小說翻拍成一部經典電視劇。這不是對它的吹毛求疵,而是對一切這樣的歷史劇想象力更高的要求和期待。
□肖復興(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