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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井51號

鄭榮來 

2013年06月13日14:16    來源:人民網-傳媒頻道    手機看新聞

編者按:自1948年6月15日誕生起,人民日報始終與時代同步、與人民同行,忠實記錄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開放波瀾壯闊的光輝歷程,見証國家發展,推動社會進步。65年艱辛奮斗,65年春華秋實,與新中國共同成長,與新時代一同進步,人民日報又站在了新的起點上。人民網特別推出人民日報創刊65周年紀念專題,重溫歷史動人瞬間。

“51”這個門牌號,在我的記憶中難以忘卻。1965年8月底的一天,我大學畢業分配來到報社,在大門口首先看見的是毛主席題寫的“人民日報”四個大字﹔另有一塊小小的門牌,寫著“王府井51號”。這裡地處王府井鬧市,門前一道五六十米長的圍牆,拉開了我們和喧囂的距離。但我們的辦公室多半臨街,大街上的嘈雜聲卻無法阻擋。只是因為習慣,才充耳不聞。那年我們在河南葉縣干校,聽報社五樓傳達重要文件的錄音,擴音器裡不時傳出王府井的汽車笛聲,忽然感到很有趣,我們不禁都笑了。

報社自1949年從平山搬遷至此,在王府井做了30年的住戶。世事漫漫,也是滄桑陵谷。這51號裡的建筑,原來全都是平房,后來蓋起了兩棟辦公樓。后一棟新樓落成不久,1957年4月10日這一天,我們的“戶主”、總編輯鄧拓,忽然受到批評,失去了中央的信任。不久以后,他官貶北京市。但在51號裡,卻留下他良好的口碑。

我剛到51號時,不時聽說他的為人風范:他政治責任心很強,經常參加完重要會議,便親自趕寫社論﹔他是寫作快手,經常邊寫邊發排,讓秘書送車間,寫一頁送一頁,從未誤過出報﹔他為人謙和,平易近人,從不對部下發脾氣﹔他知識淵博,能文能詩善書法,是文壇才子﹔他主持編輯了第一部《毛澤東選集》,對傳播毛澤東思想做過貢獻﹔他很重視報社的形象,常常教導職工樹立好作風。我報到上班的第二天,同事張大姐就教我怎樣接電話:要問清楚找誰,如被找的人不在,就問清要不要轉告,並留下對方電話,別動不動就說“不在!”啪!把電話撂了。她說這是她當秘書時鄧拓同志教她的。

許多人都能背誦的,是鄧拓告別報社時寫的那首詩:“筆走龍蛇二十年,分明非夢亦非煙。文章滿紙書生累,風雨同舟戰友賢。屈指當知功與過,關心最是后爭先。平生贏得豪情在,舉國高潮望接天。”有些同志把它抄錄下來壓在辦公桌上的玻璃板下。

而我們的又一個“戶主”、總編輯吳冷西,我們當時對他卻有一種隔膜感。他身兼數職,我們難得一見,只是偶爾來報社,我們在台下聆聽他的報告。幾年之后在河南“五七”干校,他作為被打倒的“走資派”,與我們同為“五七”戰士之時,我們才有近距離的接觸。偶爾的交談,卻讓我們感到其見解之高屋建瓴,特別是對世界大勢的點滴評論,更是時有讓我們敬佩之論──他到底曾經是“九評”文章寫作班子的班長!

頗有意味的是,吳冷西在政治上的浮沉,竟應了“七八年來一次”的預言。在這51號裡,鄧拓大約在位8載,吳冷西也大約干了8年。他雖然也有過人的才智,卻也無法預料更無法把握自己的政治命運。但在我們的心目中,他和鄧拓一樣,都是值得我們為之驕傲的人物,至今想起他們來,仍然心存敬意。

也是巧得有意思,吳冷西被明確宣布丟權,也是在四月上旬。那天,康生明確批示:以后人民日報的社論,要送唐平鑄審閱修改(唐是當時《解放軍報》總編輯,后為《人民日報》代總編輯)。也正是從這一天起,人民日報經歷了信任的危機,不再能直接聽到中央的聲音了。編委會於是派出幾路記者到上海、武漢和廣州等地,試圖從那裡得到中央的新精神。我被派跟隨老記者到廣州,做他們的語言拐棍。然而,羊城幾日,我們無所收獲,於是抓稿子。我們首先找部隊干部開座談會,批判《逆風千裡》等幾部電影,請與會者發言並寫出稿子。但第二天我們被告知,說接解放軍總政治部通知,部隊的稿件一律給《解放軍報》,意思是拒絕給《人民日報》供稿。這是前所未有的怪事!那天早上,我在沙面珠江邊上遛達,心中敲起了小鼓:報社這碗飯以后還吃得下去嗎?

待我們空手回到51號時,陳伯達已率工作組進駐報社,正式宣告奪了吳冷西的權。6月1日《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社論發表,全國進入了一個動亂的年代。

51號發出“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聲音之后,緊接而來的是“破四舊”浪潮,具有“四舊”味道的門牌、店名、路名一律被改掉。王府井被改為人民路,我們單位就變成了“人民路51號”。

紅衛兵也沖擊過我們大樓。我們報紙常因一篇文章或一幅照片而被指責。登了一封致爸爸媽媽的公開信,要他們“繼續革命”,就招來一些紅衛兵的攻擊,說這是“狗崽子”寫的。有一次,一群紅衛兵說本報刊登的毛主席像有嚴重問題:老人家手持帽子扶欄杆,帽沿向著自己的胸口,如同手握短槍指向自身。“編者居心叵測,是可忍孰不可忍!”一群紅衛兵理直氣壯地沖進大樓不肯走。此類事情發生過若干次。“造反有理”的紅衛兵,無理地干擾了編輯部的正常秩序。有鑒於此,經中央同意,衛戍區遂派軍駐守這座大樓,武裝保衛報社,保証正常出報。從此,我們也多了一件事──進出大樓掏証件。

這大樓,離天安門可算是很近的,我們晚飯后,常去天安門散步。家鄉繼母大人為此曾問我,散步時是否常見毛主席?那時毛主席多次在天安門城樓接見紅衛兵,也真的曾下到城樓下的金水橋。那天一早,日出東方,我極其榮幸地被派到這裡採訪。傍晚,當毛主席來到金水橋頭時,紅衛兵如浪如潮涌來,我正好站在橋頭欄杆邊,要不是警衛的推搡,我幾乎可達到和偉大領袖握手的地步。第二天,我正為昨晚之事而無限幸福又無限遺憾之時,本報攝影記者王兄打來電話,叫我去取照片。我一看,金水橋頭那魁梧身軀不遠處,分明站著一個小小的我。“和毛主席一起照相了!”我高興得幾乎跳起來。

我從未想過會有如此幸福的機會。而紅衛兵手持紅皮語錄本、高喊“我們要見毛主席”、受到毛主席揮手檢閱的幸福,我也是感同身受,並多次為這些照片的見報而辛苦勞動過。為制作優等效果的照片,我們青年編輯,經常來往於照制車間和編輯部之間,取送照片小樣、大樣供領導審閱。照片常因制作效果不佳或與北京兄弟報紙相比不理想而推倒重來,出不了日報出晚報也在所不惜。當時下午出報是常事,我們的夜班工作時間也常在12甚至16小時以上。有時竟連軸轉,吃過晚飯繼續編第二天的報紙。我們不輕鬆,工人更是辛苦。

那時報上引用的毛主席語錄都用黑體字,不論是《毛選》裡的話,還是老人家的最新指示,我們都用黑體標出,以引起讀者的重視。它的首創權是否屬於本報,尚有待考証,不過后來取消這用法,卻是由於本報的請示報告。據說當時提出的理由,是馬克思、恩格斯等人的經典著作裡,反面觀點才用黑體字。中央同意了,那用法也就從此消失了。

在這“史無前例”的日子裡,我們經歷了史無前例的生活,編輯過史無前例的報紙,也留下了別具色彩的心路歷程。

記不得哪一天,聽說我們要搬離這座大樓了。原因據說是毛主席提出要搞彩報:為什麼人家能搞彩色報紙我們就不能稿?於是,報社又是派員出國考察,又是在京城選新社址,最后根據周恩來總理的提議,選擇了一個已遷離北京的機械學院為社址。10年之后,我們終於東遷,遠離了熱鬧,遠離了繁華。但一種戀舊情結,卻常讓我們在撫摸往日傷痕的同時,也重溫著當年曾有的和諧與溫馨。

王府井51號幾經易主,若干年前它已成為商場──好友世界商場。離開了它就想念它。我曾幾次到它對門的永和豆漿店吃早點,並臨窗眺望我工作過的地方。往事如煙,卻是清清晰晰,歷歷如在眼前。我剛到報社時,被分到工商部工作。我那時心裡很是發怵,學中文卻來做新聞,而且又是工商經濟,哪一門的ABC都不懂,自知沒有競爭力,擔心日后這碗飯吃不好。老同事郭龍春和張惠珍夫婦,為人和善而且熱情。一個雨天的中午,他們請我到東安市場喝豆汁,說是讓我品嘗京味小吃。我雖然沒有恭維豆汁的美味,心裡卻領受了他們的真誠和熱情。春節時,他們又請我們年輕人到他們家裡過節,張大姐還教我們怎樣處理來信之類的必要業務,沒多久我就感到了一種同志的溫暖。

那時“同志”這字眼,是個親切的稱呼,上至社長、總編輯,下至干事、工人,一律習慣以此相稱,從不叫職務。

我心中特別牢記著一位同志──已故的原總編室副主任凌建華。他是行政11級的高干,老穿著一身舊不拉嘰的藍布衣裳,朴素得像個農民﹔他業務水平很高,大樣從不亂改,凡改的都改到點子上﹔他很敬業,長期做夜班,工作克盡職守﹔他身體瘦得皮包骨,體重長期不過90斤,我曾戲說他:“長期做夜班,難過百斤關!”他克己奉公,廉潔自律,事事做表率。那年我跟他去大寨採訪,同坐硬臥夜車(他可坐軟臥而不坐),車到陽泉下車時才凌晨4點多,要等到天亮后8點多才有長途客車可坐。考慮到他的年齡和級別,我說給那裡的縣委值班室挂電話,請他們派車來接一下,他說“不要麻煩人,等天亮后坐長途吧。”我們於是在車站售票廳的水泥地板上,坐等到天亮后乘第一班長途車。

我心中至今牢記著一個群體──夜班編輯組的幾位老編輯。我的師傅徐長榮、艾鐵民、王青、鐘立群和韓國華,他們都是老夜班,默默無聞幾十年,編稿件、做標題、畫版樣、改大樣,還要到車間,站著陪工人拼版,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每晚隻享受兩毛錢的夜班津貼。最難的是老徐,他有腰疼的老毛病,夏天都要系著厚厚的棉腰帶!韓大姐還有一難,半夜下班沒有班車送,多少次寒風凜冽,多少次冰天雪地,她都得自己隻身騎車回家──八九裡外的豫王墳。如今,韓大姐和老徐已經去了另一世界,老王、老艾等也各有疾病在身,但他們的形象和精神,都深深地留在我的心中。

兩棟樓裡,同事數百,人影憧憧,卻有不少老輩同儕,讓我長存敬意,懷念不已。其中還有行政人員和工廠工人,如拼版快手劉師傅、幽默風趣的郭師傅,如服務周到、不厭其煩幫助來電者找人、多次獲“紅旗單位”稱號的總機話務員,如常做可口的脂油蔥花餅、三分錢一個的醬鴨頭、一毛五一碗的鹵煮豆腐的食堂師傅……正是他們,共同參與營造了我心中的“王府井51號作風”!

日前,我又一次來到好友世界商場,作不知第幾次的舊地重游。仰望招牌上那四個大字,琢磨其中含義,覺得頗有意思:往日的“同志之家”,今日成為“好友世界”,其中凝結著的,是歷史變遷的印痕。出門時我又好奇地注意到,大樓一層面向王府井的門臉兒竟有好幾個,可沒有一個門楣上挂有門牌。我問門衛和營業員該店是多少號,回答卻都是脫口而出:“王府井277號”

“哦,改了,改了,統統都改了!”出得門來,坐在門前的長椅上歇腳,忽然閃出上述記憶碎片,我心裡不禁生發出滄海桑田的感慨。但回望這大樓,我又深深地知道,其中也有沒改和改不了的,那就是──我心中的記憶。

(來源:《社內生活》2005月01月15日 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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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宋心蕊、趙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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