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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敬宜:不是人民日報轉載……

2013年06月13日14:55    來源:人民網——傳媒頻道    手機看新聞

編者按:自1948年6月15日誕生起,人民日報始終與時代同步、與人民同行,忠實記錄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開放波瀾壯闊的光輝歷程,見証國家發展,推動社會進步。65年艱辛奮斗,65年春華秋實,與新中國共同成長,與新時代一同進步,人民日報又站在了新的起點上。人民網特別推出人民日報創刊65周年紀念專題,重溫歷史動人瞬間。

做夢也不曾想到,那篇不甚經意寫的《莫把開頭當“過頭”》,被人民日報轉載后會產生那麼大的“轟動效應”。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一切都像發生在昨天。

(一)

1979年5月16日,我在遼寧省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縣農村採訪。中午時分,縣委宣傳部的同志匆匆跑來向我報信:“老范,今天早晨中央台廣播,你寫的《莫把開頭當“過頭”》已被人民日報在一版頭條全文轉載,還加了一個很長的編者按。新華社也向全國發了通稿……”

我腦袋“嗡”的一下,第一個反應就是:“又闖禍了!”再也無心採訪,臨時搭上一輛卡車,急忙趕回縣裡打聽究竟。

在縣裡,焦急地等待中央台重播這條新聞。當廣播員用鏗鏘有力的聲調播送人民日報的編者按:“……作為新聞工作者,要像遼寧日報記者范敬宜同志那樣,多搞一些扎扎實實的調查研究,用事實來回答那些對三中全會精神有懷疑、有抵觸的同志”時,我不禁百感交集、熱淚盈眶。

第二天一早,我就趕回沈陽。走進報社編輯部,同志們紛紛向我祝賀。副總編輯鄭直告訴我,“省委第一書記任仲夷同志前天下午親自到報社來,想見見寫這篇文章的記者,可惜你不在。明天下午編輯部要開大會,請你介紹採訪經過和體會。”他把我帶進會議室,牆上已經挂了一條大紅橫幅:“向范敬宜同志學習!”

我急忙去找總編輯趙阜,惶惑地問他:“你們這樣做,不會犯路線錯誤嗎?”

趙阜哈哈大笑。這件事后來傳為笑柄。

(二)

事情的經過,很有傳奇色彩。

1978年秋天,撥亂反正的勁風吹遍全國,我也結束了“文革”十年的下放生活,回到遼寧日報。但“右派改正”工作尚未開始,“摘帽右派”的身份猶未解除,工作証上“職務”一欄填的是含意不明的“干部”二字,隻能在農村部做些一般的編輯工作。即使如此,我也心滿意足了———畢竟又重新開始被中斷了幾乎20年的新聞工作,覺得一切都那麼新鮮。特別是部主任石永偉對我很友善,不但不另眼相看,還經常破例派我下鄉採訪、寫稿。有一次我化名寫的一篇評論《“大鍋飯”與“鐵交椅”》,竟被人民日報理論版轉載,引起了新任總編輯趙阜的注意。那時渾身真有使不完的勁兒,恨不得一天就追回失去的20年!

那年冬天,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了。憑著10年在基層生活的切身感受,我意識到這次全會確定的政策,是真正能夠解放生產力的政策,真正符合廣大農民願望的政策。因此,對宣傳三中全會精神特別出力。誰知,時隔不久,到了1979年三四月間,情況突然變化,社會上出現一股冷風,傳說什麼“三中全會的政策過頭了”,“現在農村中資本主義泛濫了”,“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退到解放前”,把農村狀況描繪得一團漆黑。特別是4月間人民日報在一版頭條發表一篇署名文章之后,否定三中全會路線的聲浪更是甚囂塵上。遼寧日報社每天收到的來稿,大量是反映如何“反擊資本主義勢力,堅持社會主義陣地”之類的報道。當時,我們“處江湖之遠”,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倒春寒”,更不知道上層有什麼“兩個凡是”,只是感到困惑:既然三中全會的路線、政策深得民心,為什麼反對的聲音如此強勁?如果三中全會的路線、政策真是“過了頭”,報紙今后如何繼續宣傳三中全會精神?

這時候,正在興城養病的石永偉給部裡來信,囑咐大家別受任何干擾,要堅定不移、旗幟鮮明地宣傳三中全會政策。農村部領導同志決定分幾個小組到農村作調查研究,摸清情況,然后對當前農村形勢作出判斷。

我主動選擇了地處遼西貧困山區的建昌縣。因為從1969年到1978年,曾在那裡度過將近10年的艱難歲月:當過名副其實的生產隊社員,當過縣農業辦公室干事,跑遍了全縣20多個公社、300多個大隊的山山水水,對農村情況比較熟悉,而且結識了一批基層干部和普通農民。他們肯定能夠向我說真話、說實話,這樣調查研究可以少走一些彎路。

沒有想到,到了建昌縣,我訪問的許多縣、公社、大隊干部,幾乎異口同聲地告訴我:現在農村確實亂套了,農民都不聽指揮了,資本主義泛濫成災,再繼續下去快要失控,難以收拾了。有的大隊黨支部書記甚至說:現在地主富農都趁機反攻倒算,他晚上不敢出門開會,早上不敢上井打水,怕遭暗算。有的干部聲淚俱下地對我說:“老范,你可不能忘本哪!”情況竟然如此嚴峻,倒叫我不知所措了。經過反復考慮,我決定到過去落戶的生產隊去,直接聽聽老百姓怎麼說。結果聽到的大不一樣。他們眾口一詞地說:三中全會的政策太好了,照這樣干下去,農民就有希望了。我問:好在哪裡?他們說:活起來了!前幾年農民被“四人幫”捆得沒有活路,連種幾?土豆、韭菜都被當作資本主義拔掉,編幾條席子也被當作“小生產”批斗游街。現在好了,給了生產隊自主權,適合種什麼就可以種什麼,搞點副業也不會再當“資本主義”來批,咱農民不就有活路了嗎?

老百姓的一個“活”字,給我極大的震動。同樣的事物,為什麼干部和群眾的看法有這麼大的差異?帶著這個問題,我又回到縣裡向縣委書記馬漢卿、副書記張化成請教。他們兩位都是農村工作經驗豐富的老干部,思想比較解放,對三中全會精神有正確的認識。討論的結果是:雖然三中全會已經開過,但是由於受“左”的思想長期束縛,各級干部對三中全會精神還很不理解。不僅老干部的解放思想需要一個過程,年輕干部也需要從頭學起。因此,幫助各級領導干部解放思想,改變觀念,是保証三中全會路線、政策貫徹落實的關鍵。這些認識,現在看來平淡無奇,在當時真有點振聾發聵。

(三)

我結束採訪后,向報社農村部領導匯報了情況,另外兩個調查組也回來了,看法基本相同。於是,部裡決定撰寫一套述評,由我執筆寫第一篇,主題就是:分清主流和支流,千萬莫把開頭當“過頭”。由於素材比較豐富,思想比較明確,這篇述評很快就寫成了。在報社幾位老總支持下,5月13日,《莫把開頭當“過頭”》順利地在遼寧日報一版頭條位置見報。當時我並沒有把這當作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所以當天一早就去喀左縣採訪。沒有想到,3天之后它就被人民日報轉載。

事后我才知道,在這3天之內,這篇文章還引起過一場風波。當時遼寧省委正召開三級干部會議,不少干部看了文章議論紛紛。有的說:這個記者純粹是胡說八道,歪曲事實﹔有的說,如果現在還不算過頭,怎樣才算過頭﹔有的甚至說,看來范敬宜這個右派還沒有當夠。在這種情況下,任仲夷旗幟鮮明地在大會上公開表態:“我贊成范敬宜的觀點,而且認為標題應該加上一句———莫把支流當主流!”這樣,事態總算沒有再擴大。加上人民日報及時轉載,又作了那麼尖銳的編者按語,指出:“還有一些領導同志,對三中全會確定的方針、政策,本來持懷疑態度,甚至有抵觸情緒,自己又不深入調查,看看群眾和基層干部在想些什麼,實際情況是怎樣,一聽到有人叫‘過頭了’,自己也跟著叫起來﹔或者把工作中出現的一些屬於支流的問題當作主流。這說明一些同志的思想仍然處於僵化或半僵化狀態。要改變這種狀況,最好是這些同志自己到基層走一走,聽一聽群眾和干部的呼聲。”這樣一來,非議很快得到平息。而擁護三中全會方針、政策的人,則感到揚眉吐氣,更加理直氣壯。許多地方拿著這篇文章去做廣大干部、群眾的思想工作,說服大家要用正確的觀點來認識當時的形勢和問題,起到了解放思想、撥亂反正的作用。

后來的事實証明,由於人民日報的轉載和評價,《莫把開頭當“過頭”》一文產生的影響,遠遠超出了遼寧省的范圍,在全國引起了很大反響。這使我更加認識到人民日報的威力和影響,是任何其他報紙所不能企及的。如果沒有人民日報的轉載和肯定,不但這篇文章不可能產生那麼大的社會效應,連我這個作者將會遭到什麼樣的命運,恐怕都很難說了。

(四)

《莫把開頭當“過頭”》發表之日,正值“倒春寒”逼人之時。因此,后來常有人問我:在那種形勢下,你怎麼敢寫這種文章?人民日報怎麼敢轉載這篇文章?

從我來說,當時並不存在敢不敢的問題,因為我壓根兒不知道高層的復雜背景,不了解“兩個凡是”對三中全會路線的嚴重干擾。只是10年的基層生活,使我這個從象牙塔裡摔出來的知識分子,多少了解了我國的基本國情,懂得農民究竟歡迎什麼政策,反對什麼政策﹔什麼樣的政策會給農民帶來幸福,什麼樣的政策會給農民帶來災難。(這個“基本功”對我終身受用。)因此,聽到有人說三中全會政策的壞話,很自然地認為不符合實際情況,應該實事求是地把真實情況反映出來,以正視聽。有人說我是“無私無畏”,我一再聲明:我沒有那麼高的覺悟,隻能說是“無知無畏”。要是知道背景那麼錯綜復雜,說不定我就沒有寫這篇文章的膽量了。

至於人民日報敢於轉載這篇文章,我認為是需要膽識和魄力的,是有一種捍衛三中全會路線的政治勇氣的。因為他們對當時的那場斗爭十分清楚。因此,當他們從遼寧日報一發現這篇述評,便敏銳地判斷出它的價值,以一種少有的編排方式和版面語言加以處理。轉載的成功,說明了三中全會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已取得決定性的勝利。(來源:新聞戰線1999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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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宋心蕊、趙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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