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生,筆名柏生,肖柏,柏子。
1926年1月21日 出生於一個書香家庭,祖籍安徽安慶。1943年考入西南聯大中文系,1946年復員至清華園,同年入黨,為清華地下黨組織“北系”的早期成員,1948年畢業。
1949年3月柏生成為《人民日報》記者,以速寫和人物專訪著稱。著有《筆墨春秋三十年》、《柏生新聞作品選》、《柏生專訪集》、《晚晴集》、《王若飛的故事》、《文泉集》、《心筆春秋》等。報告文學《竺可楨》獲1978年全國報告文學獎,《盧嘉錫》獲1979年中國科學院科學之星獎。1990年和1991年分別獲中國科學新聞作品最高榮譽獎、中科院頒發的“科星作品”一等獎。英國劍橋傳記中心第10版《國際知識界名人錄》收錄了她的事跡。
作為《人民日報》高級記者,柏生是低調的。她曾記錄過無數絢爛的人生,卻從未為自己作傳。如今研究者也多將目光落在她的新聞作品上,鮮有人探尋其青年時期成為記者的前前后后。本文試以柏生從清華大學到《人民日報》的不凡經歷作為講述的出發點,探尋其新聞路跡的發端,從而感受個人人生與歷史發展的合拍。當然這僅僅是一個出發點,體會那一代新聞人的情懷,將是一條很長的路。
激揚文字,千秋筆墨驚天
壹.朱自清的得意門生
翻開《清華1948級年刊》,其中“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板塊是清華1948級畢業生的一寸照片集。第一張照片中是一個青春的姑娘,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臉上洋溢著燦爛的微笑,她就是陳柏生。這位后來成為《人民日報》著名記者的清華女生,才華橫溢,文採斐然,頗受朱自清賞識。
柏生的文學積澱與家庭的熏陶密不可分。柏生的祖父陳同禮 ,是清朝翰林。父親陳伯弢,早年留學日本,回國后於大學任教。母親則出生於安徽望江的一個書香之家。柏生自幼愛好讀書,手不釋卷。她曾拿到一本精致的線裝書《紅樓夢》,在火爐旁看,后來可能是睡著了,竟把書給烤糊了,惋惜不已。中學期間,柏生很愛寫散文,曾在征文比賽中獲第一名。讀完北師大女附中 ,她便輾轉來到祖國的大西南,考入西南聯大中文系。抗戰勝利后,柏生隨學校復員至清華大學。
大學期間,柏生選修了朱自清的《中國文學史》《文學史專題研究》《歷代詩選》等課程,學業緊張但快樂。朱自清常給學生布置千字左右的小文章進行訓練,收上來后認真批改,從未放過一個標點,勤奮的柏生在老師的指導下逐漸進步。朱自清十分器重這個天資聰穎又勤勉踏實的女學生,他高度評價了柏生寫的《讀楚辭九歌》《丁玲與蕭紅》等論文。有一次朱自清讓柏生在學生面前講演她寫的《論<詩經國風>中之情詩》一文。由於是第一次講課,柏生緊張極了,粉筆折斷了好幾次,一貫口齒伶俐的她聲音也變得顫抖起來。下來后,朱自清表揚她“講得不錯”,指出幾點要注意的問題,鼓勵她繼續努力。朱自清先生嚴謹的治學態度、清新質朴的文風對這個靈氣的女弟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隨意翻看幾篇柏生的新聞作品,無不瀟洒流暢,真摯朴素。
學習之外,柏生更是積極參與學生活動。作為“中國文學系會”學生負責人,她常與朱自清商討工作事宜﹔ 她還是清華女同學會負責人、壁報負責人,在多重崗位上,她都有自己的角色。
有一次由於熬夜編報紙,柏生來不及寫新的論文,把原為《清華周刊》寫的一篇新聞通訊交了上去,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篇《五二?游行紀實》,竟受到了朱自清的贊賞。這裡就不得不講講她在《清華周(旬)刊》的二三事了。
貳.新聞素養, 從《清華周(旬)刊》開始
作為清華學生的喉舌,每次學生運動中,《清華周(旬)刊》都是首要的宣傳陣地。然而國運動蕩,《清華周(旬)刊》自然也是命途多舛。在停刊長達十年之久后,《清華周刊》 於1947年2月9日印出復刊號,作為清華壁報的負責人 ,陳柏生被吸納進來,成為最早參與編輯工作的學生之一。
作為《清華周刊》的主力,柏生幾乎十八班武藝樣樣精通,速寫、特稿、評論,是學校有名的“筆杆子”。
1947年3月24日復刊第三期的《清華周刊》的第二版上,刊登著柏生的《靜齋生活素描》一文,在此略作賞析。靜齋是當時清華的女生宿舍,柏生在文中反思了學生生活的無聊與空虛,極形象地描述了大部分學生除學習之外始終禁錮在一個狹小逼仄的空間中的生活狀態。柏生還感嘆女生們的談資太過淺薄,少有家國意識,“雖然她們有些是訂了報紙的,但終究是太少了!” 這篇干淨漂亮的文章中蘊藏著打破靜齋之沉寂的力量,激勵每個在靜齋中生活的女學生沖破束縛自我的小圈子。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姑娘,能有這般見識,使人不禁為之嘆矣。
柏生曾筆錄朱自清的演講《聞一多先生與新詩》,刊登在1947年4月15日的《清華周刊》之上。
1947年9月25日,由於宣傳進步內容,復刊后僅出版了17期的《清華周刊》被國民黨北平市政府勒令停刊。然而,清華學生是倔強的,苦難壓不倒他們。1948年初,周刊改名為旬刊 出版,作為主要責編,柏生一如既往地奮斗在採、寫、編的前線。
柏生的論文《丁玲與蕭紅》在1948年3月15日第五期的《清華旬刊》上發表。文章中,柏生為女性解放大聲疾呼,結尾處,柏生振聾發聵地吶喊道,“在這裡,我們從成功處得到希望,從失敗處汲取經驗。‘我們的結論隻有一個!理想不建筑在人民大眾身上是要落空的,女性的解放不和人民大眾的解放聯系起來隻能成為空論,那麼同伴們,讓我們繼續向前走吧!’”這段文字如今讀來,仍擲地有聲。
這個青春洋溢的姑娘,絲毫沒有小姐般的柔弱,她滿腔的革命情懷,更值得著墨。
革命情懷,鬆柏自有本性
解放戰爭時期,在中共的領導下,北平學生運動風起雲涌,在蔣管區開辟了第二戰場,被毛主席譽為“解放戰爭的第二條戰線”,柏生也是這洶涌海潮中一朵明麗的浪花。
由於各方面表現突出,群眾關系很好,柏生於 1946年9月光榮地成為了一名共產黨員,介紹人是時任大學委員會委員的項子明和冷林 。她與清華其他28位同學一起,成為“北系”地下黨初期的成員。
作為地下黨員,柏生身上的單子重了起來,除了出色地完成學業,她還要組織、參與大量的學生活動,吸收更多進步的老師、學生入黨。
她常站在學生運動的前列,奔走呼告。1947年“五二?”反飢餓、反內戰運動中,清華學生組織了游行隊伍,她寫了前文提到的一篇文章,即《五二?游行紀實》,得到朱自清的贊賞,認為文章有內容,有真情實感。受到老師的鼓舞,柏生更加自信,她將更大的熱情投注於學生進步運動中,她是親歷者、見証者,也是記錄者。
柏生在革命的風雨中鍛鑄成了一塊鋼鐵,她的積極上進也一直浸染和影響著周圍的人。在張昕若 的回憶中,他的入黨介紹人——柏生,是個“熱情積極、樂觀開朗、勇敢堅韌、不怕困難的人。”
臨近畢業時,柏生接到黨組織的任務,將李廣田和朱自清吸收入黨。1948年7月,柏生將李廣田教授介紹入黨 。然而柏生還沒來得及向朱自清講這件事情,就在黨的召喚下來到了泊鎮參加訓練班。
這是由華北局城工部 舉辦的一期訓練班,對象是平、津各大、中學校一部分“北系”黨員骨干,共約140人。其中清華“北系”黨組織抽調近20人參加,學生運動經驗豐富的柏生便是這20人中的一位。在這裡,柏生系統地學習了解放戰爭的形式,城市工作任務及工作方法。
還在泊鎮學習時,柏生接到噩耗,朱先生病逝了。可她還沒能將朱先生吸收入黨,這也成了她最大的遺憾。
革命總會遇到挫折,這時歌聲便賦予人前進的力量。柏生是清華復校后成立的第一個進步社團——“大家唱”歌詠隊 的活躍成員,她常憶起當年最愛唱的歌《青春進行曲》,“我們的青春像烈火一樣鮮紅,燃燒在戰斗的原野,我們的青春像海燕一樣的英勇,飛躍在暴風雨中”。而柏生,就像一隻翱翔的海燕,飛向解放區,飛向黨和人民需要她的地方,飛向了她傾注一生的新聞事業。
棄文從聞,做“人民的記者”
“為建立人民宣傳工作而努力”,在《筆墨春秋三十年》的扉頁上,印著周總理於1949年為柏生的題詞。這也是柏生恪守一生的准則。
朱自清曾視柏生為一塊文學領域的璞玉,常對她說:“將來做文學研究吧!”。但是朱先生再也沒有機會知曉,他最得意的女弟子,奔向解放區后,就一心一意投入了新聞的懷抱,並成為了新中國培養的第一代“人民的記者”。
作為學生運動的骨干,柏生深刻地感受到了新聞的力量。她的理想絕不是那種筆上嬌柔的文弱作家,她真正想做的,是用自己的筆記錄時代,甚至影響時代。
時代垂青了她。1949年初北平解放了,在一片秧歌聲中,她來到范長江處報到,這時她的身份是新華社的記者。這年3月,《人民日報》由河北省平山縣裡庄遷移到北平市出版,黨組織又向柏生投了一個橄欖枝,“清華大學畢業的,來當《人民日報》記者最合適不過啦。”柏生至今記得領導對她說的這句話。於是作為《人民日報》第一次“會師” 的一員,柏生來到了北京市王府井大街,從此正式成為《人民日報》的記者。
來到報社后,她就在安崗的直接領導下工作。安崗對於新聞報道要求很嚴格,時間再緊張也要出稿子。這的確是個不小的壓力,不過學生時代的辦報、寫稿的經驗以及進步運動的鍛煉,為柏生打下了良好的基礎。那時,她不僅要寫稿子,還要編稿、組稿,常常要工作到很晚。 盡管辛苦,柏生一直很懷念那段時光,鄧拓、安崗、李庄等老記者帶著包括她在內的一幫20多歲的年輕記者,過著供給制的簡朴的生活, 他們也十分信任柏生的能力,在她初為記者的時候,就給了她多次採訪重大會議的機會。
1949年6月19日,新政治協商會議在北京中南海勤政殿召開,柏生隨李庄去會場採訪。會場上氣氛熱烈,毛主席的講話掀起全場的高潮。柏生很是激動,但這新聞該怎樣寫呢?李庄耐心地指導她,“不要泛泛地寫新聞,注意觀察,抓細節”。 回到報社后,由於得到李庄的點撥,柏生整理思路后很快寫出了《全體起立,向人民的領袖致敬——新政協籌備會休會前20分鐘》一文 ,現場感強,廣受好評。
柏生更是難以忘懷會議上毛主席對她講的話。會議休息期間,她看到毛主席迎面走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毛主席慈祥地問她是哪個地區的代表,“我是人民日報的記者!”柏生有點拘謹地答道。“人民的記者!”毛主席笑著握著她的手說,招呼她在自己身旁坐下。主席的親切關懷,讓柏生感到作為中國人民記者的溫暖。
10月1日的開國大典上,作為少數親臨現場的記者,柏生乘飛機接受檢閱,她用白描手法把每一個動人景象記錄下來,寫出《飛行在首都的上空》 一文。那一天的人、事、景,都是柏生一生中最幸福的回憶。
1949年,柏生光榮地成為了人民的記者。站在新中國的起點,柏生也翻開了她的新聞生涯的第一頁。
結語:
好記者的前進雙輪,一為筆杆子,一為政治覺悟。從學生時代起,文學積澱讓柏生學會表達﹔在清華求學期間組織、參與進步運動的豐富經驗,使她懂得應當表達什麼,以及如何表達。她明白人民的聲音才是經得起歷史考驗的聲音。
在半個世紀的新聞生涯中,柏生勤於筆耕,苦於實踐,陸續發表了數百萬字的新聞作品,記下了新中國許多珍貴的“第一次”。
華羅庚曾為《柏生新聞作品選》作序道,“柏生同志曾在歷史的長河中為人們錄下時代鏗鏘的音響,留下珍貴的歷史見証。”從清華園到《人民日報》,柏生的人生軌跡,是個人與歷史的絕妙合拍。
(作者系: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