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新聞聯播》開播35年來首次引入評論員。隨后,央視通過官方微博指出,“新聞聯播:直播評論員點評將常態化”。昨日,本報記者通過郵件採訪了正在外地出差的楊禹,就《新聞聯播》評論環節的籌備、央視對評論員的要求以及增設評論環節的目的等問題,楊禹作出了回答。他說:“兩次連線,我都是無稿直播,壓力遠遠大於日常評論。”
昨晚,清華大學教授周慶安出鏡,成為《新聞聯播》中第二位評論員…… ”
上周三(1月23日)央視《新聞聯播》中,央視評論員楊禹出現在與主播郎永淳的連線中,他就近期社會集中關注的“舌尖上的浪費”問題進行了直播評論,認為剎住浪費之風,關鍵從“三公”入手:公款、公務人員和公眾。這是央視《新聞聯播》開播35年來首次引入評論員。隨后,央視通過官方微博指出,“新聞聯播:直播評論員點評將常態化”。上周五,楊禹第二次出現在《新聞聯播》中,就農民工欠薪事件作出評論。
昨日,本報記者通過郵件採訪了正在外地出差的楊禹,就《新聞聯播》評論環節的籌備、央視對評論員的要求以及增設評論環節的目的等問題,楊禹作出了回答。他介紹《新聞聯播》其實一直都有短評、述評等評論形式,基於加強“聯播”評論的需要,央視在堅持原有做法外,增加了直接連線評論員模式。“聯播”評論的難度在於“播出時長寸秒寸金,之前無論新聞片子還是主播播報,都有稿子,可以准確控制時長。而兩次連線,我都是無稿直播,壓力遠遠大於日常評論。”
另外,對於今年年初,各大媒體相繼推出評論版塊這一現象,楊禹認為,“進入微博時代以來,傳統媒體,無論報紙還是電視、廣播,主要就是拼兩個‘場’:現場和立場。微博雖然能反映新聞現場,但只是碎片化的拼接,還是需要職業記者和傳統媒體的介入,來展現更完整的現場,和現場背后更深層的關聯。微博上的立場和態度很龐雜,這就更需要傳統媒體拿出自己的‘立場’。”
評論員都有評論領域的劃分。我的評論領域是“時政、經濟”,曲星、周慶安、葉海林等老師是“國際關系”,尹卓、宋曉軍、李莉等老師是“軍事”等等
問:據您所知,評論環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籌備的?
答:《新聞聯播》其實早就有短評、述評等評論模式。這些評論由央視新聞中心聯播編輯部的一個評論組負責撰寫,由聯播的主播進行播報。這種方式已出過很多精彩的評論。近幾個月,台領導提出了進一步改進聯播的要求,其中就包括加強聯播裡的評論內容,因此,在原有做法外,聯播此次增加了直接連線評論員這種模式。
央視新聞中心的評論員隊伍是從2009年起開始建立的。近四年來,“直播連線評論”已經在一套、新聞頻道、四套的日常新聞和重大報道中成為常態。在聯播准備增加這種方式后,負責評論員隊伍管理的新聞中心策劃部評論員組也做了不少前期的准備工作。
問:當初選定的評論員除了您之外,還有哪幾位?
答:將會有多少位評論員進入《新聞聯播》,目前我不知道,台內領導並未宣布過。新聞中心的整個評論員隊伍中,四年來經常參與評論工作的有十幾位。在屏幕上,你可以看到“本台評論員”和“本台特約評論員”兩種稱謂,區別是央視台內的評論員稱“本台評論員”,另有自己工作單位的評論員稱“本台特約評論員”。目前后者佔大多數。
問:每個人是否有不同的分工,比如值班情況,或者評論不同的內容?
答:評論員都有評論領域的劃分。比如我的評論領域是“時政、經濟”,曲星、周慶安、葉海林等老師是“國際關系”,尹卓、宋曉軍、李莉等老師是“軍事”等等。大家隻在各自領域內做評論,涉及外交、軍事、法律等新聞,我從不評論。
連線的方式,節目節奏比較快,干脆利落,時長更易控制,難點是與主播交流感相對較弱
問:為什麼會採用時空連線的方式,而不是請評論員直接進入演播室?
答:央視評論的呈現方式大致有兩類:一是評論員直接坐在主播台上,和主播面對面談話﹔二是雙視窗連線,評論員在另一評論台上對著攝像機做評論。兩種方式各有所長,也各有局限。與主播面對面談話的方式,交流互動感很強,適合時間比較充分的情況,難點是不容易控制時長,節目節奏相對較慢。雙視窗連線的方式,節目節奏比較快,干脆利落,時長更易控制,難點是與主播交流感相對較弱。
這兩種方式都符合目前國際新聞界主流大台的普遍方式,根據節目特點和需求交替使用。《新聞聯播》對節奏和時長的控制比較嚴格,我想這是目前首先採取雙視窗連線的主要原因。
問:您所在的演播室在什麼地方
答:日常的雙視窗連線時,評論員其實與主播同在一個演播室內。在主播台斜對面,另有一個評論台,有專門的機位。《新聞聯播》有一個專屬的演播室,兩位主播在其中。這兩次在聯播裡跟我連線時,我還是坐在平時的那個演播室的評論台上。這兩個演播室在播出區裡是斜對門的關系。
聯播新聞本身就具有重大性,需要配評論的,要麼是重大時政,要麼是有全社會高關注度的熱點新聞
問:聯播評論和新聞直播間的評論對您而言有何不同?
答:《新聞聯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聯播評論和我們日常在其他時段裡的評論,我想有三點不同:
一是評論的題材更體現重大性。聯播新聞本身就具有重大性,需要配評論的,要麼是重大時政,要麼是有全社會高關注度的熱點新聞。23日、25日這頭兩次的題材都體現了這點。
二是聯播評論對時間的要求會更嚴格。聯播寸秒寸金,之前無論新聞片子還是主播播報,都有稿子,可以准確控制時長。兩次連線,我其實都是無稿直播,對我而言,控制評論時長的壓力遠遠大於日常評論。23日第一次連線,值班領導要求“兩分鐘以內”。25日第二次連線,因為跟主播增加了一個回合的互動,領導要求變成了“兩分鐘左右”。這兩次我和主播郎永淳、李梓萌配合得很好,都准確控制在了要求范圍。
三是題材與時長的雙重特殊要求之下,實際上給評論內容、表達都帶來了新要求。因為聯播評論的重大性,評論員的基本立場、觀點與具體表達,都會要求更鮮明、精准、得體。因為有限的兩分鐘時間,表達要求更簡潔、直白,沒有繞彎子、做鋪陳的余地,語言也要平實、生動、自然。
直播前把自己准備表達的核心觀點寫下來,一般三四句話,每句話不超過14個字,值班領導要審。這幾個觀點在直播中,會隨著我們的評論進程,出現在屏幕下方
問:23日評論前,您是在多久開始准備的,央視在幾點的時候給您確定了評論選題?
答:22日我接到通知,說讓我做好思想准備,第二天有可能上聯播。23日上午我知道了要評論的方向,是遏制“舌尖上的腐敗”。從中午到下午,我就自己准備評論的內容,和值班的各級領導做了比較詳細的溝通。
評論員的日常評論,都是無稿直播,直播前把自己准備表達的核心觀點寫下來,一般三四句話,每句話不超過14個字,值班領導要審。這幾個觀點在直播中,會隨著我們的評論進程,出現在屏幕下方。鑒於《新聞聯播》的特殊重要性,尤其是第一次連線評論員,雖然仍是無稿直播,但我准備得比日常要更細一些,各級領導也過問得更具體一些。隨著這種連線方式逐漸成為常態,按照聯播的工作流程,確定評論題目的時間,可能會逐漸回歸到當天的下午。
問:央視表示,聯播評論制將會常態化,那麼據您了解,多久一次,評論的議題主要會在哪些方面?以及除您之外,聯播中還會出現哪些評論員。
答:據我了解,目前並沒有確定固定的連線評論員的出現頻率,有適合評論員的題材時再具體問題具體決定。哪些新聞直接上評論員,哪些用寫文字稿、主播播報,可能今后會有一個帶有各相關部門共識性的原則。相對來說,評論員的出場更體現該新聞的重大性,不宜過多。
問:有了評論環節,相應的其他新聞時長會有壓縮,據您觀察,聯播哪些新聞少了,哪些新聞多了。
答:近期聯播裡的時政新聞少了,傳統樣態的成就報道少了,民生新聞、社會熱點新聞、服務性新聞多了。
文字評論和評論員的進入,聯播裡開始更多體現“央視立場”
問:如今所說,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新聞聯播》領導新聞少了,民生和社會新聞多了,還首次出現了“尋人啟事”,“你幸福嗎”街訪,聯播中主持人的語境也變得平民化了,此次又破天荒地加入了評論環節,您認為這種變化預示著什麼?
答:近幾年來,《新聞聯播》一直在不斷做一些微調。“走基層”報道常態化地進入聯播,是這期間的一個較大變化。十八大之后,特別是中央政治局做出“八項規定”后,聯播又整體上發生了較大變化。一是前面說到的不同題材之間的結構變化。二是整個聯播語態的變化,包括聯播裡各類新聞的編輯方式在變,主播們的基本語態已經更生動和接地氣了。三是隨著文字評論和評論員的先后進入,聯播裡開始更多體現“央視立場”。
《新聞聯播》既是中國電視新聞的一個風向標,也是整個中國社會政治生態、文化生態的一個風向標。聯播中出現的這些變化,不見得是電視新聞界最新鮮的。但當這些內容進入《新聞聯播》,還是會引起全社會較大關注。我曾在自己的微博中做過一個比喻:“你不能用足球場上的前鋒標准來要求聯播,前鋒可以浪費機會、跑錯位置,它不能。它是足球場上的中后衛,需庄重徐行,用大局觀來策動進攻。”
聯播的變化,影響的不僅是聯播自己。最近我跟幾個地方台的同志們接觸,他們都說,“央視的聯播最近變化真多真快,我們都有點跟不上了。”央視《新聞聯播》的這些新變化,其實帶動著全國各地的地方電視台的新聞節目變化。
微博時代,傳統媒體更需拿出自己的立場
問:除了聯播,今年各大平面媒體包括我們報紙以及網絡媒體都相繼推出了自己的評論版塊,這種趨勢又意味著什麼?
答:進入微博時代以來,“自媒體”這個輿論場和傳統媒體的輿論場之間,不是誰替代誰的關系,而是相互激發的關系。傳統媒體,無論報紙還是電視、廣播,主要就是拼兩個“場”:現場和立場。微博雖然能反映新聞現場,但只是碎片化的拼接,還是需要職業記者和傳統媒體的介入,來展現更完整的現場,和現場背后更深層的關聯。微博上的立場和態度很龐雜,這就更需要傳統媒體拿出自己的“立場”。
我們央視評論員的出現和發展,恰好與微博的誕生和發展同步。這既是一種偶然,也有內在的必然。北青報的評論版已經很多年了,我每天必看。今年有了評論周刊,更上一層樓了。所以,在這些背景下,《新聞聯播》引入評論員,既很新鮮,也是必然。
問:我們相信評論熱的背后也會有利有弊,您是資深評論員,您能否對其中可能存在的問題加以提醒,同時做一些經驗分享?
答:“評論熱”確實利弊同現。目前呈現的問題主要有三個:
一是嘩眾取寵的評論比較多。語不驚人死不休,不好好說話,情緒化判斷、極端化表達。
二是迎合者比較多。很多主流媒體的評論者,不顧及本媒體的基本屬性,不堅持媒體的基本立場,片面迎合一些社會極端言論或網絡極端情緒。這樣的評論雖然貌似一時很叫好,但經不起歷史檢驗。
三是評論者對客觀規律的認識和尊重不夠。十八大之后,中國發展中面對的系統性難題增多,被逐漸認知的客觀規律也在增多。很多評論者對所評論領域內的基本常識、客觀規律不掌握,所言常不切實際。
我做央視評論員近四年來,對自己的要求是:理性、建設性、均衡性,不迎合、不偏執、不賣弄。
問:您認為如何把握評論的客觀,銳度,風格三者之間的關系?
答:新聞評論本身是一個主觀工作的過程。評論的“客觀”,我理解是指評論者要尊重和把握客觀規律。我在央視的評論領域是時政、經濟。之前在一份宏觀經濟類報紙做經濟新聞做了十幾年,我覺得那期間的認知和積累,以及這四年來的不斷學習、觀察、思考,對做好央視的時政和經濟評論非常重要。今天我們所遇到的很多新聞,其實都涉及你怎麼把握“理論設計、理想目標和現實國情”的關系,考驗著你對評論對象自身發展演變規律的系統認識程度。有些評論者的情緒化表達,恰恰是源於缺少這種認知基礎。
新聞評論要有一定的銳度。但銳度不等於罵人,不等於情緒化,不等於以偏概全,更不等於迎合一時的社會情緒。央視評論的受眾面極廣,影響力巨大。有些帶有較大銳度的話,在其他媒體上能說,在央視屏幕上就要更慎重。同樣的話,在別的媒體上可能早說過,但在央視屏幕上說,效果、意義和影響力都不同。在《新聞聯播》裡的這兩次連線評論,其實都在批評人。第一次批評了在飯桌上尋租的公務人員,第二次批評了對農民工冷漠的一些干部。在聯播評論裡的批評,尺度如何,怎麼有力又得體,沒有白紙黑字的規定。我想這是自己多年評論的積累,加上各位一起工作的央視領導同仁們共同認知的結果。我不認為隻有批評才體現銳度。銳度有時體現為評論者精准地指出被公眾所忽視的規律。
至於風格,大家各有追求。我自己的努力目標是:表達簡潔直白,不求花哨,但求態度誠懇、分析中肯。
所以,這三者的關系中,把握客觀規律是最重要的,在這個基礎上生長出來的銳度,才是有道理的銳度﹔在這個基礎上形成的風格,才是有根基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