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8點02分四川省雅安市蘆山縣發生7.0級地震,很多媒體同行已經在前線採訪或在奔赴前線的路上,人民網傳媒頻道把李梓新所著《災難如何報道》一書中的“汶川地震媒體操作實錄”予以刊發,希望能對在前線採訪的同行提供一些參考。該書2009年1月由南方日報出版社出版。
在這本書裡,你可以讀到來自12家中外媒體的主編、主任和記者們對2008年5月四川大地震的回憶和感想。
David Gray:我喜歡成為一個安靜的觀察者
David Gray:路透社駐北京攝影記者,曾在中國各地進行採訪拍攝。
Gray=David Gray
李=李梓新
李:地震期間你在四川呆了多久?
Gray:一周
李:第一周還是第二周?
Gray:第一周。
李:那你是什麼時候到的呢?
Gray:地震發生時我們這裡感覺到了。我們差不多地震發生四個小時之后就搭機啟程,因為成都的機場被封,我們隻能飛到別處,到成都東部,然后開車去,所以第二天才到達。
李:那就是13號了?
Gray:對,基本上我們是18個小時趕到。
李:這麼說你是路透社第一位到達的攝影師?
Gray: 不,Jason 比我們早到
李:那路透社一共有多少攝影記者在那裡?
Gray:差不多五個或六個吧,第一天的時候。
李:你都去了哪些災區呢?
Gray 李:首先是都江堰,然后3天后去了北川。但是我們不能進去。 都江堰已經很嚴重了,但是北川則是完全被摧毀了,差別很大。
李:你到達北川時,那裡仍有警察,對嗎?
Gray:是,因為胡錦濤剛好在那裡視察,他們不讓人們進去,不讓媒體進去。 地震發生4天之后,北川那裡還是很悲慘。整個就像墓地。
李:你去的時候救援還在進行?
Gray:是的,我們到的時候他們還在救人。一個一個就出來,再推進汽車裡。
李:你對北川的第一感覺是什麼?
Gray:北川完全被摧毀了, 你不能夠用錄影設備表現出來。人生命的痛苦充斥著北川山谷,沒有人能夠展示出來那樣的景象。這是不可能的。
李:你仍然能聽到從廢墟裡喊出的求救聲?
Gray:事實是,你並不會聽到人們從廢墟裡發出求救聲。你會聽到人們呼喊自己的親人的而名字, 他們希望自己的親人還活著。
李:這樣的話,你認為你的攝像機會影響救援工作嗎?
Gray:事實上,在這樣的情況下,隻要你不干擾別人的救援工作,你會表現的像一個觀察者,僅僅通過照片來傳遞這種情景。 其實,人們完全忽視了我的存在,因為我努力不去打擾他們。 我在中國拍了很多照片, 但有的時候人們不讓我拍,這一次,沒有人管我。因為這一次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救援活動上,所以隻要我不干擾,他們就隨我去拍。救援工作是最重要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有人不參加救援,他就是無用的。 所以,他們隻有出於保証救援不被干擾的目的才會去阻止攝影師和記者。
李:那些受難者願意讓你拍照嗎?
Gray:受難者有很多別的事去擔心,隻要你不用鏡頭沖著他們的臉,他們通常不會管你。但是,你要分清打擾和侵犯的區別,你要知道這對每個人意味著什麼。都江堰一個叫做聚源的中學裡,孩子們的尸體都被拖了出來,家長們在那個長長的卡車上看著,希望裡面沒有自己的孩子。這種景象下,隻有完完全全的悲傷,他們不在乎周圍的一切,他們的心完全被佔據了。 這種災難,很明顯是學校的不過關的建筑質量造成的,而這也是要拿出來談的一個大問題,所以他們明白,長遠來看,應該有記者和攝影師在場, 他們希望被報道,記錄下來。
李:取得曝光。
Gray:我唯一有問題的人就是戰士們,但這也不是大問題。 就我所接觸的,人民解放軍都很好,他們通常不會管我。其實,相比於擔心是否允許我,一個小小的攝影記者去記錄這件事,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李:你記錄這場慘絕人寰的場景時,你的心理上有沒有出現問題,你當時的感覺是什麼?
Gray:這次的場景,是以前我的經歷達不到的,當時還有余震。我做的,就是適應。你是一個記錄者,你要去抓住的人們的悲傷,但是最好不要讓你自己與她們的感覺保持距離。
李:你需要心理醫生去輔助自己嗎?
Gray:不,隻需要和同事談論過這一點就可以了。每天晚上都會想要談一談。
李:是不是有這樣的說法:攝影師會比記者更加冷酷一些?
Gray:這不是所有人的問題,但是對某些人來說是的。可能是因為他們通常不必像我們那樣必須要足夠接近真實。 為了讓自己的存在更加有理由,我們必須要做得更好。 有些記者也採訪,那是另外一個問題,也會對人有很大影響。我喜歡成為一個安靜的觀察者,這是很重要的。不要去打擾。
李:所以你能保持冷靜,對嗎?
Gray:一個人做能做的最差的事情就是驚慌。因為我們有時處於危險。解放軍戰士很棒,他們經常會把我們從一個快要倒塌的房屋的中疏散出來。你必須要去這樣面對,特別是在學校的經歷,裡面有許多孩子。
李:你曾經報道過其他的災難嗎?
Gray:我在澳大利亞報道過地震,但比起這個來不算什麼,印尼巴厘島爆炸和這次有點類似,有許多廢墟。但是總的來說,最多的一次死了只是18個人。
李:你提到巴厘島爆炸是什麼時候?
Gray:我當時在澳大利亞,人們把受難者的尸體帶回來,很慘,但是比不上這次。
李:你這次拍了多少照片?
Gray:在超過一個星期的時間內,拍了至少220張。在地震現場,有許多要拍的。這次的破壞太嚴重了。
李:你說過有一些客戶,他們是怎麼去用你的照片的,購買嗎?
Gray:對,他們先要注冊。無論他們想要的是什麼照片,這並不成問題。
李:你知道多少照片被用了嗎?
Gray:不知道,全世界范圍內。許多編輯都有自己的網站。
李:你有採訪的資格証書,或証明嗎?
Gray:沒有,正如我說過的,那些警察很忙,尤其的第一周,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每個人都有正確的態度,他們就讓我們去拍,並不干擾。他們忙著救人,這是最重要的。
李:你怎麼保護自己,當北川的洪水來的時候,你們撤離嗎?
Gray:是啊,是有一些余震,有點可怕。但是我們不擔心。擔心的是滑坡。
李:你害怕嗎?
Gray:沒有
李:你是如何保護你的相機的?
Gray:是啊,如果我的照片出了問題我會很難過的。把這些信息帶出去太重要了。讓人們知道這裡的慘狀。
李:攝影師必須和文字記者在一起,還是可以自由行動?
Gray:開始的幾天,我們單獨行動,因為要進去很困難。所以至少是開始的前三天,我們不能在一起合作。后幾天就可以在一起了,但前幾天很困難,我們得從不同渠道進去。
李:你們怎麼保持聯系的?
Gray:手機信號開始三天時好時壞,但是之后就沒有問題了。所以通信不成問題。
李:你知道你的同事都在哪裡嗎?
Gray: 對,我知道他們在哪,盡量做到報道不重疊,我們要以一個團隊進行工作,很重要。
李:你們有一些志願者嗎,比如軍人之類的給你們提供幫助嗎?
Gray: 沒有,我們就是往前開進。當然有時會得到當地人的幫助,他們也願意幫我們,他們想要指引我們去看看現狀。
李:你拍照之前會跟災民交流過嗎?
Gray: 我拍照前總是會與拍照對象交流,但是這次不一樣。還是那句話,我不過是一個安靜的觀察者。如果我打擾他們,我就會改變事情的進程。所以,我們是去記錄事件的,不要去打擾他們,這是很重要的,每個攝影都要牢記在心。我是一個很愛說話的人,但那種情況下,你最好要人們去做自己的事情。他們的生活已經一片混亂了,有人失去了丈夫,妻子,這可能是他們一輩子中最困難的時刻。
李:你做過一些專題報道嗎?
Gray: 沒有,第一周沒有。第一周裡,我會集中注意力在有許多人都去參加的救人,幫助建設醫院等等,等到六七天的時候,我則主要拍攝失去家庭的人。 因為這是一個如此大的災難,這麼多人受難,我不能集中報道某一個人。
李:一周之后你的計劃是怎樣的?
Gray:一周以后, 因為所有的路都被封了,我在不停的尋找受災的城鎮,所以報道就不停地繼續。幸好,攝影師們能夠進入災區而不是被官方趕走,人們現在能夠知道裡面的情況。
受難者的感受、悲傷能夠得到延伸。這樣說,也算是個例了吧,人們比較喜歡特寫個例之類的。
李:這次路透社同時也派進了視頻錄像的隊伍?
Gray: 是的,我一般會與視頻隊伍合作密切一些,因為電視主要也是是視覺上的。 但是我也會與撰文部分保持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