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擴散階段
以“人干事”、“語死早”兩個網絡成語為例,對其百度指數進行分析,可以得知,網絡成語在經過了創造階段之后,其“用戶關注度”會得到迅速增長,並且在短時間內達到一個峰值(如圖4、5所示)。這個迅速增長,出現峰值的階段,網絡成語完成了在網絡空間內的擴散,使其迅速成長為網絡空間隨處可見的高頻詞匯。這樣的擴散過程是伴隨著濃厚的消費主義色彩的。
圖4 “人干事”用戶關注度統計(數據來源:百度指數)
圖5 “語死早”用戶關注度統計(數據來源:百度指數)
1、呼應式流行
網絡成語在誕生的某個平台得到了小范圍的認可和追捧,此時便完成了第一次的聚合,其意義和內涵便得到了小范圍的公約性認同,形成了某種意義內核。之后,這部分最初的創造者和見証者帶著某種“炫耀”或者“引領潮流”的心理,通過轉載或者引用等方式將網絡成語傳播到新的平台。網絡成語本身所具備的“草根”、“惡搞”、“戲謔”等娛樂化的消費主義功能,使得其在新的平台被當做一種新的玩法,新的潮流而被迅速接納和傳播。其接納和傳播的心態仍是一種跟隨潮流,娛樂戲謔的消遣。
另一方面,當新的平台之中,有新的例証可以呼應這個意義內核,網民就會進入這種“成語”改造的情景,套用這種“無厘頭”式的構詞法來創造新的網絡成語,形成某種呼應。這種呼應式的流行,得益於網絡成語及其直白的構詞法——簡單的縮減字數。這樣的“成語”改造方式門檻極低,對網民的文化水平要求不高,此外,“成語”改造過程能為網民帶來快感與歡愉。
“語死早”一詞,最早創造於“百度李毅吧”,是“語文老師死得早”改造而來,用於嘲諷語文水平低下、文章語病多、表達不明確等現象。不出數日,各論壇、貼吧以及微博當中便出現了“英死早”、“數死早”等詞,隨后還出現了“語體教”、“英體教”、“數體教”等系列變體。這種呼應式流行完成了網絡成語從“單平台”到“多平台”的擴散,也實現了網絡成語規模從“個別”到“類別”的擴展。而這背后的網民心理和行為都源於對網絡成語娛樂式的消費。
消費主義作為一種話語權力,在網絡成語的擴散過程中,它以話語權力的形式使網民產生自覺認同的觀念。從一定意義上講,網絡主體言說方式的改變,並非源自主體某種認識方法或某些觀念的變化,而是人們面對網上表達、交流這種特殊的媒體及其語境而發生的一種語言的順應性行為。
2、圍觀式消費
“網絡流行語的產生和傳播不是偶然的,而是一個特定時期社會群體的集體心理反映,同時折射出了社會生活的一種現實狀態”。這種集體心理在於,網民需要依托某種符號化的事物,找到一種虛擬空間的精神歸宿。網絡成語成為了網民身份識別和群體歸屬的符號象征。心理學研究表明,一個新成員要融人群體,需要經歷一個順從、認同群體規范、內化群體規范直至自覺執行群體規范的過程。網絡成語承載了群體的情緒和意志,這就決定了流行語並非個人行為,而是群體行為。
這種群體行為在網絡空間通常以某種“圍觀”的形式呈現。網絡成語經由單一平台擴散至新的平台,最終得以迅速擴散壯大,這其中網民這種圍觀式消費心理起著很大的作用。網絡成語的創造者和使用者集中在20-29歲的年輕網民,這個年齡層次的網民思維活躍,崇尚新奇,追逐時尚,渴望交流又不願主流語言規范被約束,敢於挑戰權威和傳統。網絡成語的出現與他們對網絡流行文化的消費需求不謀而合。
圍觀式消費心理作用下的網民不再以理性來審視周圍的事物,而是淡出以一種“看熱鬧”的標准來追趕網絡成語的熱潮。圍觀心態下的網民基於單純的看客心理,抱著一種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態度,哪裡熱鬧往哪裡圍觀,這就是他們在網絡空間的常態。這種不以理性為導向的圍觀,是一種為了圍觀而圍觀的消費主義行為,是一種視網絡成語為消費對象的行為。
(三)使用階段
再經歷了呼應與圍觀式的擴散過后,網絡成語在短時間內完成了從“單平台”向“全平台”的擴散,其規模也漸成聲勢。到了這個階段的網絡成語,其規模相對穩定,用戶關注度也基本不再有大的波動,進入了消費的第三階段——使用階段。而網絡成語的特性決定了,這類消費主義的產物,及時成型成熟之后,仍有著不可磨滅的消費主義痕跡。無論其被更大范圍的網民接受,還是被傳統媒體所吸納,其本質仍是一種消費主義符號,一種基於娛樂、快感的精神刺激。在大眾傳媒尤其是網絡極為發達的中國社會,傳媒消費主義傾向已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當媒介出於商業化的意圖並作用於人時,人被裸露在商業和非商業的誘導性信息之下,被拋擲於溫柔富裕的陷阱之中,使受眾於不自覺的狀態中既消費著媒介同時也“消費”著自我,銷蝕著人的精神與意義。
1、狂歡式娛樂
互聯網時代似乎還或多或少的存在著巴赫金所謂的“兩種生活,兩種世界”。他認為,中世紀的人們似乎過著兩種生活:一種是“常規的生活,服從於嚴格的等級秩序的生活,充滿了恐懼、教條、崇敬、虔誠的生活﹔另一種是狂歡廣場式生活,自由自在的生活,充滿了兩重性的笑,充滿了對一切神聖物的裹讀和歪曲,充滿了不敬和狠裹,充滿了同一切人、一切事的隨意不拘的交往”。巴赫金所謂的第一張生活在工業社會以新的形式表現出來,流水線生產帶給人的精神和肉體的壓抑,市場經濟帶來的貧富差距都讓人有一種欲望的壓迫感。網絡則以其一種虛擬空間的功能出現,在網絡空間裡,所有人都以匿名的網民身份肆無忌憚的發泄和娛樂,他們告別理性,走向欲望的釋放,迎來了身體和心靈“狂歡”。
網絡成語得以最終滲透到互聯網的各個平台,為網民所接受和使用,是因為其切合了網絡虛擬空間的狂歡式娛樂的需要。網民可以無所顧忌的消費這些帶著“嘲諷”與“怨氣”意味的網絡成語,釋放壓抑已久的欲望。“十動然拒”就曾被這種狂歡式娛樂所消費。“十動然拒”借助男生表白被拒流傳開來之后,網友紛紛以其作為結尾來造句。“今天我寫了16萬字的申請書,請求老板給我漲工資,老板收到后,十動然拒”﹔“今天我寫了16萬字的請言書,請求米蘭讓我執教,米蘭十動然拒”﹔“我們花了多長時間加班工作,老板聽說后十分感動,於是我們提交休息加班費方案后,老板十動然拒”……如此種種,不一而足,一時間微博上充斥著這類成語式的詞匯。網民就在這種毫無意義的拷貝和復制當中享受著這種“狂歡”帶來的刺激。作為消費受眾的網民在這場消費主義引領下的“狂歡”中最大限度的釋放著自己的欲望。
2、被“娛樂版”吸納
網絡流行語被傳統媒體所吸納和採用早有先例。2012年1月3日的《人民日報》第五版《激發中國前行的最大力量》一文中出現“屌絲心態”一次,“屌絲”自此登堂入室。第六版《現代漢語詞典》更是將“給力”“雷人”“達人”“宅男”等3000多條網絡新詞收入其中。
反觀網絡成語,作為新一類網絡新詞,也開始出現於少數報紙的某些版面。2013年9月3日的《廣州日報》娛樂版,以“20余場高端大氣上檔次”演出 場場讓“我伙呆”為題發表報道﹔2013年9月12日的《深圳晚報》娛樂版,則以“疑似‘東京最美申奧主播’不雅視頻流出 鮮獲同情:我伙呆”。目前看來,確有部分媒體採納,但主要集中在內容相對較為輕鬆的“娛樂版”。作為大眾文化消費的一部分,娛樂新聞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消費主義傾向的體現。就這一點而言,網絡成語首先在“娛樂版”出現,並不足為奇,這與網絡成語的消費主義傾向是一脈相承的。
四、網絡成語的價值反思
網絡成語作為一類特殊的網絡流行語,是根植於消費社會和媒介社會的土壤之中。網絡成語作為一種網絡文化現象,其濃厚的消費主義色彩背后的價值是什麼,其背后呈現出的社會文化問題又是什麼。這些才是本文的落腳點。
(一)自我表達與精神狂歡
網絡成語究竟是網民自我表達的結果,還是精神狂歡的產物,需要將網絡成語回歸到消費社會和媒介社會的大背景下來審視這個問題。
網絡時代,表面是一個追求自我,追求自我表達的理想化家園,實質上則是一個迷失自我,人雲亦雲的“狂歡”社會。“網絡成語”從一開始被寄予的就是一種純粹的娛樂、惡搞和消遣。正如精神分析學家弗洛姆所分析的,洞察現代人的性格結構和現代社會就能看到,現代缺乏信仰己不再具有歷史上缺乏信仰所曾有過的進步性了。過去反對信仰是為了解脫精神枷鎖,是反對非理性的信仰,它表現了人對理性的信仰,表現了人根據自由、平等、博愛原則,建立一種新社會秩序的能力。今日缺乏信仰則表現了人的極度混亂和絕望。就是在這種迷失自我的混亂與絕望當中,網絡成語應運而生。
網民的群體價值取向和自我表達往往被網絡流行文化的娛樂化傾向所左右著。在消費主義和媒介主義的雙重作用下,精神狂歡壓制了自我表達。消費主義的陰霾之下所以看似理性的自我表達繞不開自我麻醉式的狂歡。
(二)主流與非主流
過去的部分網絡流行語因其針砭時弊或者脫胎於重大事件,有著明顯的價值傾向和社會功能,從而從“網上”走入“網下”成為主流媒體、主流聲音。去年以來,各大報紙對部分網絡流行語拋出了橄欖枝,吸納其成為主流官方話語中的一份子。甚至,第六版《現代漢語詞典》一次收錄網絡詞匯3000余條,部分網絡成語得以成為主流聲音。這對於網絡流行語而言,固然是一個好的歸宿。但也並非所以的網絡流行語將會為主流所吸納。
網絡流行語能不能收入詞典,成為主流聲音是由這些詞本身的理據性和被接受的程度決定的,且二者缺一不可。網絡流行語最成功的例子——“給力”,其構詞的理據性很強,認識“給”和“力”的人都能理解“給力”的意思。按語法規范,“給”后面隻能接表示具體實物的名詞,但“力”是一個抽象概念的名詞,用在“給”的后面,化抽象為具體,作用凸顯,產生一種意想不到的效果。這個詞意義很確定,很生動,容易被大家接受,所以傳播開來,並不局限於網絡使用,最后成為全民使用的詞語,被收入詞典。而網絡成語盡管已被較廣泛的接受,卻存在一個致命的缺陷,其構詞的理據性較弱,基本不符合漢語的構詞理據。“十動然拒”當中,“十動”就很不符合構詞規則,也很難讓人第一次接觸就能猜出大意。這一點是由於網絡成語在創造過程中,完全機械化地對已有語句進行縮減,這樣的縮減方式必然導致其與構詞規則的偏移。構詞理據的缺失,也許意味著網絡成語離主流語言仍有距離。
(三)符號缺失與過度消費
有研究者在研究其他網絡流行語時指出,“處於轉型期的社會心理也在不斷地發展、演化,這就有可能形成語言表達系統的缺位現象。也就是說,在現實社會中,人們已經形成了某種社會心理,形成了某種表達訴求,但是,在語言系統中暫時未找到合適的語言形式,從而形成大眾心理需求與語言表達之間的矛盾。網絡自由的環境和富有創造性的群體,使得語言系統中的缺位有可能迅速得到填補”。語言符號的缺位在當下的社會背景之下固然存在,社會文化大繁榮之外,仍存在許多被忽略的細節,這便形成了某種語言表達的缺位,固然某些網絡流行語的出現能起到這種作用。
但這個觀點不能用於解釋網絡成語的成因。網絡成語從詞源上來講,絕大多數是對現有流行語的一種機械化縮減,其創造性成分較少。從語用的角度來思考,其語義和功能較其“母體”並無新的發展。這也意味著網絡成語在表情達意方面並未能突破其“母體”作為流行語的實用功能。這樣一種基於既有成熟語言的再創造,並非為了創造出具備某種表達功能的符號,而在於一種單純的“惡搞”,不具備任何理性的思考與實用主義的追求。而其廣泛的流行和使用也並非其具備某種新意,只是因為這類具備消費主義傾向的網絡成語,與草根雲集,消費成風的網絡空間形成了某種契合,然后在網絡媒體的商業利益驅動下,得到平台的支持,從而形成一種流行符號。
歸根結底,網絡成語是一種非理性的產物,是一種在“過度消費”的消費主義思潮下為了“消費而消費”的精神消費品。
(作者系: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碩士研究生 指導老師:張志安)
參考文獻
〔1〕羅鋼,王中忱.消費文化讀本[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9.
〔2〕王倩.網絡惡搞的消費主義分析[D].成都:四川省社會科學院.2009:24-35.
〔3〕【法】讓·鮑德裡亞.消費社會[M].劉成富,金志剛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131.
〔4〕宋林飛.西方社會學理論[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7:480.
〔5〕【英】齊格蒙特·鮑曼.被圍困的社會[M].郇建立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154.
〔6〕蔣建國.符號景觀、傳媒消費主義與媒介文化向度[J].新聞與傳播研究,2008,(04).
〔7〕【美】斯利坦·J·巴倫.大眾傳播概論——媒介認知與文化[M].劉鴻英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
社.2005:359.
〔8〕【法】讓·鮑德裡亞.消費社會[M].劉成富,金志剛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135.
〔9〕【美】約翰·費思克.理解大眾文化[M].王曉玨,宋偉杰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115.
〔10〕【美】丹尼爾·貝爾.資本主義文化矛盾[M] .北京:三聯書店. 1989:91.
〔11〕李蓓.消費時代的娛樂狂歡[J].新聞知識,2007,(08).
〔12〕逯彥萃.網絡流行語的傳播原因及效應[J].新聞愛好者,2010,(8):44.
〔13〕張子娟.消費主義視角下的“網絡紅人”現象研究[D].廣州:暨南大學.2011:32.
〔14〕李明潔.網絡流行語為什麼能夠傳達民意?[J].編輯學刊,2011,(4):35.
〔15〕【美】杰姆遜.后現代主義與文化理論[M].唐小兵譯.西安:陝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148.
〔16〕唐超.網絡情緒演進的實証研究[J].情報雜志,2012,(10):50.
〔17〕【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M].馮克利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12.
〔18〕胡瀟.“第三媒介”對言語行為的變構[J].自然辯証法研究,2012,(1).
〔19〕韓玉花.網絡流行語的社會鏡像[J].新聞愛好者,2010,(3):60.
〔20〕顧建敏.網絡流行語傳播的模因視角探析[J].中國出版,2011,(10).
〔21〕秦志希,劉敏.新聞傳媒的消費主義傾向[J].現代傳播,2002,(1).
〔22〕【日】北岡誠司.巴赫金:對話與狂歡[M].魏炫譯.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268.
〔23〕何小忠.青少年偶像崇拜與教育[D].蘇州:蘇州大學.2005:45.
〔24〕網絡流行縮寫造成語一翻譯就好理解 給力詞匯傳播廣.[EB/OL].[2013-07-05].
http://zjnews.zjol.com.cn/05zjnews/system/2013/07/05/019446833.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