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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葦:我們身處經典作品的荒蕪時代 《歸來》仍有遺憾

張國

2014年05月27日08:24    來源:中國青年報    手機看新聞
原標題:蘆葦:我們身處經典作品的荒蕪時代

   5月23日,著名電影劇作家蘆葦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專訪。

   趙夢玫攝

  劇作家蘆葦認為自己從事的是一個“被侮辱與被損害的職業”,盡管他的作品包括電影《霸王別姬》、《活著》和《圖雅的婚事》。他的業界地位早已在這些閃閃發光的影片中奠定。他的編劇片酬在200萬元以上。

  可他覺得,編劇這個行當被嚴重忽視了。

  他直言中國電影市場乏善可陳,劣幣驅逐良幣,反映現實的電影被“擠到牆角”。他批評郭敬明的《小時代》描繪“虛假的春夢圖”,而《私人訂制》,“散發出來的味道,基本上跟《小時代》是一樣的”。

  頗為引人矚目的,是他對老搭檔張藝謀、陳凱歌、王全安等人的評價。他懷念與這些導演研討、爭執、最后產出佳作的日子。對於張藝謀的《英雄》、陳凱歌的《無極》、王全安的《白鹿原》,他的批評如此直白,以至於導演陸川驚呼,他簡直不想“在這個圈子裡混了”。

  《白鹿原》原本由他做編劇。電影拍完,改動太大,他認為質量不佳,要求王全安給自己把署名去掉。“我覺得它對不起《白鹿原》這部小說。”

  他和張藝謀合作的《活著》,20年過去了,仍是禁片。他表示:“《活著》被禁,合理不合理,大家自有答案。”

  張藝謀在《英雄》中表現出的價值觀,在他看來是“落后愚昧”的。他的原則是,任何時候都隻寫“自己的價值觀所允許的作品”。

  他謝絕了很多高價邀約,一年隻產出一部作品。朋友稱他“不為錢所動”,他糾正說,“我也沒那麼高尚”,“創作的時候,錢不是第一目標。自己有沖動沒沖動,這個是最重要的。”

  5月23日,接受中國青年報專訪時,64歲的蘆葦沒吃早飯,餓著肚子聊著他熱愛的電影,聊張藝謀與陳凱歌,聊自己與作家李碧華的爭執,以及編劇這個讓他感慨萬千的行當。

  批評老搭檔陳凱歌張藝謀,是以一個觀眾的身份

  中青報:您對張藝謀新作《歸來》怎麼看?由於都涉及“文革”題材,很多人拿它跟《活著》比,覺得有點失望。

  蘆葦:它文化品質上沒有問題。問題是敘述技巧以及質量還是不能讓人滿意。跟早期的《秋菊打官司》、《菊豆》、《活著》比,還是有距離。

  我非常欣賞《歸來》的主題,藝謀終於回歸到對人性的關注,對人道主義的追求。他能夠直面我們心裡的傷痕、歷史的傷痕、社會的傷痛,所以我覺得《歸來》非常難能可貴。

  這個電影的主題和選材是格外優秀的,可惜還有很多遺憾。最關鍵的是,敘述的戲劇性高潮,他都刻意回避了,輕描淡寫了,本來應該出戲的地方、刀刃碰刀刃的時候,那一剎那,龜縮了。一切都淡處理的話,會有隔靴搔痒的問題。

  中青報:可張藝謀說,那是有意留白。

  蘆葦:留白得當不得當,要由觀眾說了算。觀眾看了電影以后,最大的反應就是,觸到了傷痛,但是不深刻。我看《歸來》,我眼睛也濕潤,但是我老覺得它沒有從內心深處打動我,跟靈魂隔了一層。

  中青報:您說過,一定不會寫跟自己的價值觀相違背的作品。

  蘆葦:當然了,我就斷然寫不出《英雄》。讓我寫《無極》,我也寫不了。價值觀是非常重要的。有句老話叫“戲假情真”。對基本故事必須要有信心,故事的基礎一定要是真實的,當然在上面做的戲劇發揮那是創作,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沒這個基礎的話,創作很難發揮出來。

  中青報:郭敬明的《小時代》,您也看過?

  蘆葦:《小時代》,我有肯定,也有嚴厲的批評。我肯定的是,它的類型清楚,它是粉絲電影,是給“郭粉”看的。我批評的是,它所宣揚的價值觀實在低俗,炫耀財富、名牌、金錢的魅力。這是一個有關財富炫耀的“春夢圖”。

  中青報:這些年裡,您對陳凱歌、張藝謀,都有過特別直率的批評。

  蘆葦:我是作為普通觀眾來看他們的電影。我也沒覺得我的看法格外重要。我就是一個觀眾嘛。

  拍《霸王別姬》、《活著》的時候,我們都無話不說。那時候經常就吵起來了,互相還說兩句過分的話。一個充滿活力的創作氛圍,它一定是有碰撞的,一定是有爭執的。

  中青報:陸川說過,您這樣說話是不想在圈子裡“混了”。那麼,您與張藝謀、陳凱歌的關系受影響嗎?

  蘆葦:我對《無極》的嚴厲批評,一定是影響到我和凱歌的正常關系了。凱歌是個詩意的人,他的電影總有種與眾不同的品質和感覺。他是一個非常盡職盡責、非常講究的人。但有的時候,他不如藝謀撒得開。

  其實觀眾對《無極》的批評簡直猶如狂濤,但是我的出場,可能很傷害凱歌。因為我跟他是合作者。事后我在想,當年說什麼都可以,現在經過市場的洗禮,人已經變了,我們再用過去的方式講話就不合適了。

  電影環境寬鬆了,可是創作主體喪失了表達能力

  中青報:《活著》之后,您還編過“文革”題材的劇本嗎?我們報道過陳毅之子陳小魯為“文革”中批斗老師而道歉的事情,從這些人的反思開始,您覺得會不會有更多電影觸及“文革”?

  蘆葦:年底就要上映的《狼圖騰》是我編劇的,也是講“文革”,從知青開始,講農業學大寨對草原的破壞和毀滅。接下來我准備寫“文革”中的知青孫立哲,他是一個鄉村醫生,是全國知青典型之一。

  我個人認為,應該會有更多的關於“文革”的電影。

  中青報:目前現實主義的電影較少,您覺得不是審片的原因?

  蘆葦:不完全是。還有一個內部因素——投資商和制作單位對我們真實的生活和真實的歷史已經失去了興趣、失去了表達能力,一說現實題材就很不自信,不願意投資。這樣觀眾幾乎在銀幕上看不到我們真實的生活。

  其實,現在的電影環境比過去相對而言還是寬鬆了。可是創作的主體喪失了表達能力了。即便給了自由,也講不出故事來了。允許你講這個故事了,你不想講、也沒能力把故事講好了。這個形成的反差和矛盾很有意思。這次我真是感覺到,能讓《歸來》這樣的影片上市,而且得到了管理層的認可和贊同,可是你故事講得反而沒有以前好了。這是一個事實。

  中青報:寫“文革”題材的作品,您會考慮能否通過的問題嗎?

  蘆葦:在寫劇本的時候,這個問題我基本上不太擔心它。我不能自我閹割。我首先相信有關部門的良知,他們也是有歷史感的。當然,你要把游戲規則給我們講清楚了。現在的問題是主動回避太多。

  中青報:現在,海外獲大獎的中國電影少了,甚至參賽的也少了。

  蘆葦:今年藝謀的片子沒有入圍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真是讓我感到意外。我們這個水平,舉個不妥當的例子,連參加奧運會都困難了。從思想性、專業性來看,作為一種文化傳承的媒介,中國電影還是比較業余的。

  編劇是個“被侮辱與被損害的職業”

  中青報:您提到中國電影從業者的素質較低,指的是哪個環節?

  蘆葦:技術環節倒是不錯了,比如錄音、攝影、燈光等,但是軟實力方面,就是編劇、導演、策劃、編輯這方面,我覺得水准甚至是倒退,大不如以前了。

  在電影界,對編劇還是嚴重忽略。中國電影的業余跟這個環節的缺失有關系。劇本是一劇之本,可是老板經常不願意在編劇上下什麼功夫、投什麼資。電影編劇確實挺慘,我就算拿最多的了,跟電視劇編劇比,簡直都是他們的零頭,電視劇一線編劇一部戲可以掙到上千萬元。

  前幾年百花獎取消過編劇獎。世界上哪一個有影響力的電影節取消了編劇獎?奧斯卡不但有編劇獎,還是兩個,最佳原創劇本、最佳改編劇本。中國電影的整體體實力弱,跟對編劇的輕視是有關系的。蓋樓不打地基,建筑物能好嗎?

  中青報:鞏俐最近幾年一再感慨,在本土找不到好的劇本。

  蘆葦:是,找不到有價值的劇本。好的劇作家少,好的劇本少,這是一個普遍現象。編劇這個行業不被重視,他們認為有錢、有大導演,就可以掙錢了。

  中青報:您最近希望把《霸王別姬》和《活著》的劇本出版,跟《霸王別姬》原著小說作者香港作家李碧華之間出現了一些問題。

  蘆葦:影迷們和影視專業的師生們希望看到這兩個電影的創作過程,我也有這個想法,如果有機會、有時間,我一定把這兩個劇本整理了,出版了,讓大家看到創作過程。后來李碧華的版權代理公司發表了聲明,意思是說在《霸王別姬》裡我只是寫台詞,完全否認我對劇本的工作,我看了后真是覺得好笑。人怎麼就這麼健忘呢?我覺得李碧華真正的貢獻是小說基礎,劇本主要是我完成的。

  中青報:我看到的電影《霸王別姬》裡,編劇署名是你們兩位。

  蘆葦:《霸王別姬》有兩個版本。電影最后做完字幕的時候,我看了以后生氣了。劇本是我寫的呀,李碧華應該是原著,不應該是編劇。凱歌后來說,這樣吧,將來在做大陸電影版本的時候,署你當編劇,署她是原作。

  可是我們當時看到的版本都是港台版本——拷貝已經做好了,木已成舟。國內版本據說凱歌給我做了,有人看到過,跟我說了,凱歌隻要言而有信就可以了。

  我看到的小說是1985年的香港版本,大家看到的現在版本的小說又是李碧華根據電影劇本內容把小說改了一遍,她甚至沒有通知我。

  出版《霸王別姬》劇本只是個想法。我本來還想找朋友聯系一下李碧華,合著出這一本書,您把您的小說附上,我把我的改編劇本附上,然后您再把根據劇本改的小說再附上,這樣的話讓觀眾就能看到一個作品命運自始至終的過程。但沒想到看到了這樣一份“聲明”,我特別意外。

  中青報:今年您出版了《白鹿原》劇本。這個劇本,您跟王全安分歧很大。聽說當時他想給您在編劇上署名,您拒絕了。《霸王別姬》您寫了兩稿半,《活著》寫了兩稿,《白鹿原》寫了7稿,算是花的心血最多的?

  蘆葦:《白鹿原》電影裡用了我劇本的六分之一,給我署名也合情合理,但是我覺得那個電影太爛了,我就算了吧。我覺得它對不起《白鹿原》小說,對不起“白鹿原”這三個字,我就放棄了。我就不陪著挨罵了。

  我說過這話——我給后代留一個遺言,我死了以后,我寫的這個電影劇本要能投拍並公映,請把海報在我的骨灰盒前面燒一張。

  我是第一個公開在媒體上說王全安拍《白鹿原》不合適。最早是2003年我推薦他來拍,那時候覺得他勢頭很好。那時候看到《驚蟄》,《白鹿原》如果拍到《驚蟄》那個質感的話,將會是一個不錯的作品,可惜沒有。

  中青報:從長遠來看,您認為中國電影怎樣才會變好?

  蘆葦:從根本上變好,是需要時間的,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最根本的一條是,我們要有良好的環境和制度,這個道理很簡單。現在這個環境非常令人擔憂,價值觀都出問題了,金錢至上,根本無視生活的真實、歷史的真實。

  中青報:您作為電影人,現在還經常去影院嗎?

   蘆葦:有爭議的電影和好電影,像《小時代》、《歸來》等我都到電影院去看。影迷都有一種飢渴,還是希望看到經典的作品。我們這個時代,是個經典作品的荒蕪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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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張玉瑤(實習生)、趙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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