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晚報》於2014年第一天正式停刊。若以平常心觀之,傳媒業的新陳代謝本是正常現象,優勝劣汰或非正常死亡皆是可能的,誰也不能保障傳媒業的難兄難弟“一個都不能少”,隻能進不能出。在這一點上,《新聞晚報》人可能要比局外人更清醒、更理性一些。在2013年12月31日最后一期報紙的《致讀者》中,他們沒有宣泄悲情。雖然說14年的相濡以沫凝成了血濃於水的情感,但在謝幕告白裡,他們節制著悲情,堅強地發出這樣的聲音:“時代的腳步並不為過去的崢嶸而停留,在網絡、移動終端推動的媒體變革大勢下,傳統媒體越來越快地進入到重組與整合。上海報業面臨前所未有之變局,不改革、無前途,不調整、無發展。既然要改革,必需先行者。”《新聞晚報》的優雅謝幕,為中國新聞史留下了一個難忘的記憶。
但在我們此前的心理定見中,老是覺得傳媒業似乎可繞過死神。傳媒不死,儼然成了一個定律。於是乎,突然有一天不幸來臨,大家在心理上都過不了這個坎,滋生大難臨頭的危機感。《新聞晚報》停刊這一個案事件,迅速在網上發酵出彌漫的悲情,嚴重銷蝕傳統媒體的信心。《新聞晚報》停刊引爆的危機感,具有極強的傳染性,它在社會上病毒式擴散,致使整個社會對傳媒業的信心,特別是對傳統媒體的信心,在2013年底跌至歷史低谷。
2013年,對於中國傳統媒體而言,可謂流年不利,遭遇前所未有的“霧霾氣候”。“天時”、“地利”、“人和”這三重幸運都沒能撞到,以至於萬鈞壓力一股腦地壓在本就柔弱的傳統媒體身上,深陷困局的傳統媒體人一時間找不到突圍的方向。雖然他們也曾多次試圖殺出一條血路,但幾經蹉跎,收效不甚顯著,這就更加劇了傳統媒體人的信心危機和能力危機。結果就出現了傳統媒體人的“勝利大逃亡”。不少傳統媒體精英不是轉行,就是轉型。這更加劇了傳統媒體人的自我否定,形成惡性循環,傳統媒體似乎跌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難道傳統媒體真是走投無路了嗎?
很多時候,我們是被自己心造的幻影嚇倒了。傳媒業的不景氣,在我們身后拖出了一個長長的陰影,而我們就被這些幽暗的影子嚇著了,以為這就是真實的自己。其實,傳統媒體遠沒有走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有言道:“時窮節乃現。”危難之時,方顯英雄本色。因為我們此前遭遇的危機太少,經歷的市場和技術的挑戰不大,對溫水煮青蛙式的危機缺乏敏感,危機累積到某個臨界點上,就出現了傳統媒體業的雪崩式危機。此時此刻,傳統媒體人僅憑有限的抗震能力,不足以迎拒泰山壓頂般的危機。
此時,信心是最稀缺的資源,清醒是最可貴的品質。面對極限挑戰,缺乏信心支撐,沒有強大的內心,就很難從沒頂的負能量中挺身而出。在此,我們應為上海《東方早報》的新年致辭鼓掌。這篇出自這家上海新銳都市報掌門人邱兵之手的《大河奔流》宏文,沒有沉浸在悲觀主義之中,而是英雄主義地發出堅定的聲音:“這個充滿悖論的年代,如果沒有迷霧中的洞察者,沒有茫然中的悲憫者,沒有疼痛中的激昂者,我們,人民的新聞工作者們,將無比愧對那些卑微甚至卑賤地生活著的老Z們,還有縱身一躍的老Z們。”文章充滿了正能量,呼吁媒體人“莫忘初心,堅定向前”。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深陷行業危機,信心和清醒才是引領傳統媒體穿越“霧霾”的路燈。
當然,沒有困境突圍的能力、絕處逢生的本領,僅靠傳統媒體人的自我壯膽、空喊號子也是熬不過寒冬的。新媒體徹底顛覆了傳統媒體建立起來的生產邏輯和權力秩序。沒錯,這是不爭的事實。有人說,新媒體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但新媒體技術的顛覆性革命,並不意味著本能拒斥傳統媒體,傳統媒體也不能與新媒體技術絕緣。兩者之間暫時的排異和不適,不能說明沒有聯姻的可能性。隻要有這種可能性,傳統媒體人就有作為的空間,就應拿出“攀岩”的勇毅。過早宣判傳統媒體的死刑,有點唯心主義。技術決定論者不能輕忽傳統媒體人的能動性。期待傳統媒體從暮靄沉沉的2013年中走出來,用堅挺的信心、堅實的能力走好后面的路。
(作者為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