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个月末,新闻行业将迎来首次全国统一换证考试,也被媒体称为记者的“国考”。这在新闻史上应当被浓墨重彩地记录一笔。虽然刚接到这个通知时,我有点惊讶。
这种惊讶,大概和听说全国的烧饼师傅、木匠师傅都要统一考试差不多。其实,这并不难理解。在我的认知里,新闻业是从属于手工业的,写作、编辑就是一门手艺。无论什么年代,文章总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采访总要人对人、一句话一句话地完成。这是一份急不得也没办法编个程序或者造个机器就一劳永逸的工作。哪怕是处在当今信息时代,有了电脑、网络,文章还是要逐字敲出来,逐段建构框架。新闻从业者的思考力不会因为这些电子辅助工具而节省一分。
这大概就是新闻的魅力所在。表面看起来明明是追求最新最快的东西,但骨子里还是依赖最传统、最古老的人力使用方式。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成功记者都推崇最基础的新闻操作模式的原因。假使写作一篇新闻需要看十万字的资料,采访十个当事人,那么就老老实实地看完十万字、仔仔细细地采访十个人,这种看起来最笨的方法,恰好就是走起来最顺的路。做新闻并没有太多捷径可走,看得多、听得多,自然就能记得全、写得深。
大家都知道,手工业讲究“三分技艺七分态度”、“做得用不用心全凭良心”。一个烧饼师傅烤制一块烧饼,面粉和得是否筋道、饼形揉捏得是否美观、火候把握得是否恰当,全靠态度和技术;一个工匠将木头做成家具,边角磨得是否平滑、框架组装得是否结实,也全在一念之间、一刀之间。
手工艺精益求精全凭个人的追求。手工活儿更多面对的是与自己的“较量”,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是否有突破和进步。过了自己这道坎,就是一个成功。比起N年不遇的“国考”,这算是每天都经历的“自考”。
做新闻同理,精致的新闻需要执着甚至偏执的人去完成。每天的报纸网络广播电视轮番轰炸,新闻产量无法估计。一篇新闻瞬间就会被海量的信息湮没,所以并非每篇新闻报道都会被拿到放大镜下仔细研读和考察。这种情况下,当一名记者作一篇新闻时,他拥有一个权利:尽多大力完成它,是会为了一个数据花一个小时查阅资料,还是模糊一下凑合完事。尽全力,也许无人问津;不尽力,似乎也不影响什么。“自考”的标准有多高,新闻质量就有多好。
从这个意义上说,似乎只要每个记者讲究自我提升、自我发展,人人追求精湛手艺,顺利过“自考”,新闻事业就能百花齐放、蓬勃发展。假使如此简单,“国考”有必要吗?
这时候,做新闻和做烧饼的区别就显出来了。烧饼做得好与坏,不会影响太大。做自己的烧饼,不用考虑它会给其他烧饼、整个社会带来什么影响。而一则坏新闻,却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恶劣影响。先不论那些虚假新闻、乌龙新闻给社会造成的巨大损失,单单是一则采访不全面的新闻,就可能给当事人或组织的声誉以极大打击,近年来有一些关注度高的民生新闻、案件报道,都曾带来这种后遗症。
这种新闻,从技术角度分析,或许非常成功,文字优美、行文流畅,拥有小说和电影一样的叙事风格,戏剧化的情节让人百读不厌。但假使站在全社会关注的立场,又似乎只能归类于“坏新闻”。也许有些细节不便公之于众;也许因为没有全面透视事件,真相无法得以看清;也许全文的价值观本身就是错位的。
“国考”的意义大概在此。对于偏激的新闻价值取向,它努力拉回平和理性内;对于保守的新闻价值取向,它又试着重点宣扬新闻追求,鼓励发掘更深更真的内容。除却一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国考”有很多对最基础、最传统的新闻知识的考核,而这正是记者走进新闻大门的钥匙。
归根结底,新闻是一门高尚的手艺,一门纯粹的手艺,但也是一门必须脱离技术决定论的手艺。这也提醒那些关起门来醉心于写作技巧的记者们:新闻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也不能一个人战斗。“自考”很重要,但“国考”同样不能少。
(作者为《检察日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