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陳凱歌導演的電影《趙氏孤兒》取材於歷史事件,但相較於《史記·趙世家》所記載的歷史事件,電影文本在創作時進行了較大的改編。影片將內涵復雜的宮廷政治斗爭轉變為沖突集中的“救孤”“復仇”情節,增加了影片的觀賞性。同時,導演在主題上從愛與仇恨的抉擇及彷徨間重新詮釋了這一歷史事件。對於人物形象的塑造,則從現代大眾的審美趣味出發,將故事主人公程嬰詮釋成一個在同命運抗爭的過程中逐漸堅強、逐漸偉大的小人物形象。
【關鍵詞】《趙氏孤兒》﹔敘事學﹔闡釋
在我國歷史上的各個時期,都出現過關於“趙氏孤兒”的文學藝術作品,早在元朝,著名雜劇家紀君祥就創作過名為《趙氏孤兒大報仇》的經典作品,並成為后代創作的藍本。這些作品中對於“趙氏孤兒”的情節描述,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及兩漢時期的史書,《左傳》和司馬遷的《史記·趙世家》對此均有史料記載。在《左傳》中,趙朔娶晉國公主庄姬為妻,趙朔死后,庄姬與其叔父趙嬰私通,后奸情敗露,趙嬰被兄長趙括逼迫著逃往齊國,而庄姬為自保則向晉國國君晉景公進讒言,晉景公於是滅趙氏全族,並接庄姬進宮。后來庄姬生下趙武,數年后,韓厥向晉景公進言立趙武為帝,晉景公採納其意見,趙氏一族遂復掌大權。根據《左傳》記載,趙家被滅門乃是因為“紅顏禍水”,而西漢司馬遷所著《史記·趙世家》,對於事件的描述則完全不同:趙朔娶晉成公的姐姐為妻,趙盾死后,屠岸賈假傳君命擅自誅殺趙氏全族,趙朔妻子庄姬懷有身孕藏匿宮中。趙朔的友人程嬰與門客公孫杵臼商議謀取他人嬰兒冒充趙氏遺孤,同公孫杵臼藏於山中,然后由程嬰告密,公孫杵臼與嬰兒被殺。之后程嬰帶著真正的遺孤藏於深山,十五年后在韓厥的幫助下,趙氏遺孤滅屠岸賈全族,登上王位,程嬰隨后自殺。
可見,對於同一歷史事件,主體的理解是多元的,而以歷史事件為故事原型的影視創作,雖然基於真實的歷史記錄與敘述,但也可以說是基於創作者視野的個人敘事,創作者個人成為敘事的主動者。創作者不僅要再現基本的歷史事實,還要在創作的同時,彰顯其個人對於歷史事件的思考,以其當下視野反觀歷史,從而達到批評和審視歷史的目的。如果說在《左傳》和《史記·趙世家》中,趙氏孤兒事件還是被看作一個單純的歷史事件的話,那麼從元代紀君祥開始,該事件就完全被籠罩於再創作的光環之下,變成了虛構的敘事。中國歷史題材的影視劇改編,主要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尊重歷史事實,還原歷史敘事原貌﹔另一種是以歷史事件為背景,以創作者自身視閾對當下歷史進行闡釋和解讀。這種改編的目的不是還原和重現歷史事件本身,而是要求創作者重新解讀歷史,按照個人認知去對歷史事件進行描述,從而在客觀上解構歷史,實現歷史文本視閾與創作者視閾的融合。不同創作者在審美趣味和價值觀方面的差異,會導致敘事方法、人物塑造、情節設置等多方面的差異。為了發現歷史與改編影視劇的不同,本文選取了司馬遷所著《史記•趙世家》和陳凱歌導演的電影《趙氏孤兒》為對象,運用敘事學和闡釋學理論,從敘事結構、敘事主題、人物塑造三個方面分析解讀,以期發現兩者之間存在的差異。
一、敘事結構:復雜事件的沖突單一化
一部作品的結構決定了作者講故事的方式,也決定了作品以何種姿態呈現在讀者面前。但是歷史題材影視作品的結構受到歷史事實的制約,其呈現方式與敘事形態不能單一地取決於作者自身的創作,它必須是作者個人體驗與對歷史事件看法的結合。在司馬遷的《史記·趙世家》中,主要敘述線索有三條:一是屠岸賈與趙氏之間的政治斗爭與權力傾軋。從最初“屠岸賈者,始有寵於靈公,及至於景公而賈為司寇,將作難,乃治靈公之賊以致趙盾”,到后來“賈不請而擅與諸將攻趙氏於下宮,殺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再到最后趙氏遺孤復仇成功,“遂反與程嬰?趙武攻屠岸賈,滅其族”,趙氏與屠岸賈之間的政治恩怨始終貫穿司馬遷的敘事全過程。二是“韓厥”這一人物主線。在《史記·趙世家》中,韓厥可以說是出場頻率極高的人物,在屠岸賈對趙氏起殺心時,韓厥勸屠岸賈“靈公遇賊,趙盾在外,吾先君以為無罪,故不誅。今諸君將誅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誅。妄誅謂之亂”,在說服屠岸賈不成之后,又勸趙朔逃走以保命。而在十五年后的趙孤復仇之際,又是韓厥向景公引薦,並幫助趙孤一舉復仇,得到王位。在對於韓厥的歷史地位認定方面,司馬遷可以說是與《左傳》達到了少有的一致。三是程嬰與公孫杵臼的“救孤”“養孤”行為。雖然在后世歷代的文學作品中,“救孤”的情節被濃墨重彩地描述和記載,但在《史記·趙世家》中,這一情節並未被著墨太多,對於程嬰個人的行為也未加渲染,在該事件的全部記載中僅佔三分之一左右的篇幅。
而在陳凱歌導演的電影《趙氏孤兒》中,韓厥這一人物主線被全部取消。首先,雖然在“托孤”情節中韓厥的行為對情節產生了關鍵影響——其在發現遺孤之后並未向屠岸賈告發,而是讓程嬰帶走了孤兒——但在影片中我們完全無法感受這一人物在真實歷史事件中所承擔的重大責任和所起到的作用。其次,“救孤”“養孤”的情節被強化突出,尤其是對程嬰“養孤”的描述,電影花費了近四分之一的長度,從各個細節展現程嬰在這一過程中表現出的父愛與偉大。而對於歷史敘述中為救遺孤犧牲的公孫杵臼,影片中也只是一筆帶過,將其作為一個輔助角色略加描寫。這種結構上的改編,使得《史記·趙世家》中所描述的內涵豐富的歷史事件,被簡化為“滅門”與“救孤”之間的斗爭。這樣的改編使得影視作品的故事情節更加集中,沖突更為緊湊合理,更具有觀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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