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2》:满足味蕾还是满足心?
2014年6月号的《人物》杂志刊登了这样一则访谈,被访者是名满世界的纪录片导演马尔科姆·克拉克,他曾凭借短纪录片《6号房间的小姐》二度获得奥斯卡最佳短纪录片奖。接受采访的时候马尔科姆坦言道:“你不能靠《舌尖上的中国》这类片子进国际市场。”于是乎,实在不得不重新聚焦这部近来引发热议的央视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2》。
《舌尖上的中国2》是2012年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的续集,于2014年4月18日起在CCTV-1开播,并在爱奇艺、乐视网等多个网络平台同步播出。较之前作,《舌尖2》在制作上更加精良,地理跨度也更大,除去美食这一命题,对食物与人物之间的关系呈现也更加细腻。然而,这样一部同比收视率第一的纪录大片却落得马尔科姆这样一个不温不火的评价,这句话似乎也可以等同为:“这也就是个只能在中国国内叫好的水货。”但事实上早在今年的法国戛纳电视节上,《舌尖2》就大放异彩,在包括德国、法国、奥地利、意大利、澳大利亚、西班牙等在内的30多个海外机构实现了未播先售。对于中国这个纪录片进口大国而言,抛开艺术性、国际性不谈,至少从商业性上看,《舌尖2》打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胜仗。
在马尔科姆不言自明的批评中,他反复强调《舌尖》在形式美上已经做到了极致,画面很漂亮,音乐也很动人,然而在内容上,仅靠吃食——这个中国人的“国教”去做文章,还是过于单薄,这样的纪录片因为缺少人的灵魂美而苍白,不具有进入国际市场的通行券。他还明确举了《脚步》一集中的白马占堆爬树没有向观众交代人物的心理动机,浪费了这样一个很难得的视点,没有满足他个人的收视期待。随后,他又深入阐明了自己的纪录片观念,他坚信:只有先打动人心,才能打动票房。
在这个人人看似思考实则是个别人替代一群人思考的非理性时代,如果没有深入地去看《舌尖2》,恐怕很难不在大师论后无条件地盲从。然而这样一双西方眼睛,究竟有没有真正读懂中国纪录片,我想还是个谜;尤其让人感到困惑的是:就在马尔科姆疾呼《舌尖2》缺乏人物精神刻画的同时,中国观众却对美食之外的人物捕捉发出了极度厌弃之声。尤其在第四集《家常》篇中,观众明确地指出“我们只是来看美食的,为什么要做这些无谓的煽情”,此片中的子钰母女也成为了被公众舆论诟病的对象,甚至有人莫名地提出“这是一种毁灭三观的题材表达”。也许马尔科姆没有看到这些,他在发表言说的时候一定忘了电视节目的存在本身,其实就明确地反映出了一种创作者与收视群体间的供需关系。在马尔科姆疾呼《舌尖2》过分关注食物忽略人物的同时,又有多少中国观众在对“轻美食、重情感”的故事性描述进行着声讨。在那一刻,《舌尖2》的主创团队遥望前方时,必定茫然一片。到底是继续坚持BBC纪录片式的信仰,进而推动国产纪录片真正从精神文化的层面为国际市场所接纳,还是简单地去满足多数国人只要“口水”、不要“泪水”的味蕾需要?我想这不仅是《舌尖2》,也是中国每一部关涉“人文”的纪录片都会遇到的问题。
有时,不由得会做这样一个假想:也许马尔科姆因为在开篇藏族小伙儿白马占堆身上感到失望,便径直放弃了《舌尖2》;如果有机会,我们就拿国内观众诟病最多的《家常》一集给马尔科姆看,我愿意相信《人物》杂志上的对话会陡然换一个标题。《舌尖》系列从最一开始所要讲述的绝非美食本身,其实质就是一种家乡味道的寻唤——是创作者借助电视机这样一个魔盒把我们的“三餐”美化了,放大了。试问,如果真的只是局限在食物本身,那还要纪录片做什么?直接看《天天美食》类的私房菜节目就好了。那些把庄稼、食材当做天地之灵,记录其生长、成熟过程的影像是多么感人啊,那些试图透过一碗一筷来捕捉中国百姓真实生活际遇的勇气是多么让人折服啊。《舌尖2》从五星大饭店走进了寻常百姓家,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进步。然而,让人感到难过的是,我们的观众永远都不能照镜子、看自己,片中那些为了追求梦想,为了谋个生计,或行走在路上,或客居他乡的人们中,对家乡味道的深情眷恋难道不值得敬畏和纪录么?马尔科姆夸大地把吃食当做中国人的“国教”,不是因为他真正读懂了中国,而是他敏锐地看到了这个民族对情怀的避讳,对朴实情感的质疑。当吃过于形而下的时候,“民以食为天”这句回响了数百年的老话就单薄地仅剩下一勺一筷了,百嚼而无一味。大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