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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學生寫網文引發關注 點擊慘淡遭遇水土不服?

張瑩

2015年03月25日07:54  來源:中國青年報  手機看新聞
原標題:北大學生寫網文遭遇水土不服?

  北京大學中文系女生王玉玊遞過來一張不同尋常的名片,名片右半邊被兩個身穿古裝、倚紅色海棠而立的漫畫人像佔滿,左半邊則印著一個大大的二維碼,復雜的圖案中央,印著幾個醒目的紅字:掃一掃,關注《妖店》。

  《妖店》是最初由她和班上另外3名女生創作的網絡小說。這部小說最近的確引發了關注,只是被關注的點,令王玉玊感到些許“心塞”。

  一個星期前,有關《妖店》的討論出現在網絡問答社區“知乎”上,話題是:“如何看待北大副教授邵燕君‘網絡文學’課上的學生寫作網文成績慘淡的情況。”

  “收藏量194,意味著跟什麼都沒收藏一樣,這個成績在網文界,一般的作者都不會再寫了。”提問者如是寫道,“這還是效果最好的一部,在‘龍空’上都被大家當笑話看了。”

  “龍空”是國內老牌網絡文學討論社區“龍的天空”的簡稱,上面聚集了大量資深的網文愛好者和寫手,評論向來以犀利和尖銳著稱。

  這一次也不例外,“北大研究網文?一幫酸腐坐在辦公室裡喝喝茶看看理論?我隻能呵呵……”網友“星空霓虹”尖刻地留言,末了,還附上3個叉腰大笑的表情。

  “知乎”上的討論相對理性和克制一些,多數人認為把網絡文學視為正兒八經的文學類別、文學現象來研究,是件“大好事兒”,“作為研究性質的寫作,不該以世俗的成功標准去評判”。

  23歲的王玉玊也忍不住參與了討論,“有些人根本沒有看過我們的小說,僅僅因為我們是北大的學生,就作出了許多不切實際的判斷”。

  在這場口水與板磚兒齊飛的爭論中,人們的目光始終被“北大”的光環牽引著。但一個繞不開的問題是:在以草根性為特質的網絡文學土壤裡,“北大出品”代表的精英文化,是否水土不服?

  “對點擊量和收藏本來也沒抱多大期望,我們享受的是創作的熱情。”

  王玉玊把名字印在名片最下方的一角,身份是“聯系人”。事實上,她是《妖店》創作團隊“哨子”的組長。

  “我並不算主創。”這個直博一年級的姑娘一個勁兒地擺手,“所有的框架、人物、故事的主線、支線,都是團隊頭腦風暴的結果”。

  這並不是一次即興的文學創作,而是“網絡文學創作與研究”這門課的內容之一。負責網絡文學研究方向的邵燕君希望,學生們由此可以進行“入場式”的研究,而非以往那樣,以粉絲學者的身份在外圍觀察。

  《妖店》的故事背景設置在北宋,講述一個靈魂典當的故事,靈感來自南北朝的志怪小說。主人公就是印在名片上的那兩個人物,身份為海棠花妖和貨郎。隨著情節的展開,時空會發生跳轉,兩個主人公也逐漸顯露另一重身份——現代世界的一名游戲程序員和游戲中的一個虛擬人物。

  “這是一個披著志怪外衣,實則軟萌、虐戀、賣腐的小說。”“哨子”成員尚曉茜在公眾號裡寫道。

  構思最初的框架沒花費多長時間,課堂上的第一次碰頭會確立了“志怪小說”的基調后,王玉玊回到宿舍便建了個微信群,把“哨子”當時的另幾位成員——尚曉茜、周倜和張暢拉了進來。

  頭腦風暴在方寸間的手機屏幕上進行著。“效率出奇地高。”王玉玊回憶。她要求,每個人都要貢獻一個角色,並詳細描述角色是人還是妖、穿什麼樣衣服,有怎樣的性格。

  籠統的想法被迅速細化,兩個小時后,她們已經設定好基本劇情,並編寫了排班表,按照單元劇的形式,每天更新一個支線故事,直到小說進入后半段,主線開始爆發。

  跟選這門課的大部分同學類似,“哨子”的成員都有不少於7年的追文經歷,她們或多或少領略過文學網站“榕樹下”和“清韻”的黃金時代,對各種各樣的類型文如數家珍。因為對網絡文學“有愛”,王玉玊已經連續5個學期選修這門課程。

  “愛好網絡文學的人都知道,新入行的小白寫手一般都沒什麼反響。所以對點擊量和收藏本來也沒抱多大期望。”后來加入“哨子”的創意寫作專業碩士葉栩喬說,“我們享受的是創作的熱情。”

  那段時間,幾個女孩常常在微信上互相鼓勵,每更新完一章就有其他人留言、打氣。這部小說也集合了他們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和她們所偏愛的元素——文筆華麗的玄幻故事和畫風唯美的日本動漫。

  令葉栩喬津津樂道的則是團隊的創作氛圍,“每一次面對面的討論劇情,基本都是聚餐的形式。”這個東北女孩講起話來語速飛快,“吃吃喝喝的時候,總有腦洞大開的靈感閃現,比如,讓主人公跳轉到現代,就是在同學的生日會上聊出來的。”

  21歲的葉栩喬最享受那種每個人的想法都受到尊重的感覺。上學期她修了“唐代小說研究”的課,唐傳奇小說裡,她對古鏡的故事印象深刻。經她提議,《妖店》中設置了鏡妖的故事。

  雖然點擊和收藏量慘淡,與大多數默默無聞的新手作者相比,“哨子”的境況已經算得上不錯。《妖店》更新僅僅一周,字數剛破萬時,她們就收到了騰訊簽約上架的邀約。

  按照規定,簽約上架后每天更新不得少於6000字。為緩解壓力,“哨子”在“網絡文學”的課堂上進行了一次別開生面的招新,王玉玊和葉栩喬為此特意做了兩個PPT,一個展示《妖店》的創作進展,一個列舉“進組福利”。

  如今,這個創作團隊的規模已經擴增到13人,團隊聚餐時,已經很難找到不用拼桌的小餐廳了。

  “沒有找對主流受眾,也是我們不被關注的原因。”

  “嚴格意義上說,我們自己也覺得這次確實‘仆街’(失敗)了。”王玉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原因很多,主要還是我們太任性了。”

  寫完故事大綱、人物設計和前幾章的樣稿時,“哨子”曾把初步的成果交給特邀來講授創作部分的庄庸過目。

  一向在課堂上“扮黑臉”的庄庸,再次不留情面地潑了好幾盆冷水:寫法太過“個人”,沒有從受眾出發﹔“串糖葫蘆”的結構破壞了閱讀的連續性,缺乏將讀者代入進去的主角﹔團隊創作容易引起細節方面的不一致和風格上的碎片化……

  但“哨子”還是決定嘗試一下不一樣的寫法。招賢納士過后,她們歡快地開始了新一輪劇情的推進。

  “小說借鑒了許多歷史人物的真實事件,比如王安石變法。”創意寫作專業碩士張雨晴說,“只是到了小說裡,王安石變成了王安磊,司馬光變成了司馬亮。人們一看就知道對應的歷史人物,但情節又不拘泥於歷史。”

  在“哨子”的筆下,這對政見大相徑庭的政治人物,關系顯得有幾分曖昧。出於寫作者的偏好,小說進行到此處,開始有了“耽美”(男性之間的精神戀愛)文的傾向。

  在網文界,各個文學網站的受眾類型都有其自身的特點。她們發文的這個網站屬於業界后起之秀,在創作伊始,“哨子”並不大了解其受眾情況。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們才知道這是一個偏向男性受眾的網站,受眾的主體是十幾歲的初高中生,耽美風格和比較復雜的邏輯線在這行不通。

  “沒有找對主流受眾,也是我們不被關注的原因。” 王玉玊分析。

  作為70后,庄庸對“哨子”創作過程中“自嗨”的狀態一直很“毒舌”,他不希望學生們依舊保持自說自話的私人寫作風格,“既然入場,就該倒逼自己轉型,學習新寫法,真正‘接地氣’地去寫”。在他看來,“哨子”寫《妖店》時之所以那麼歡暢,或許正是因為沒有真正按照網文的機制進行轉變。

  讀完《妖店》的若干章節后,資深網絡作家“千幻冰雲”與庄庸的觀點相似。他認為,這本書最大的問題是讀者期待值及追讀欲望較弱,開頭人物出場多而雜,主次不是很明確。

  “開頭的寫法在傳統小說裡沒有任何問題,但在網絡小說裡面,讀者用手機或電子閱讀器閱讀時,問題就會顯現。”他認為這與北大學生身上的精英文化無關,“受傳統文學影響比較大的作者身上,90%都會犯同樣的毛病”。

  盡管如此,這名網文界的前輩還是看到了《妖店》的許多亮點:情節的想象力、人物的刻畫都顯現出扎實的功底。

  當了9年網絡文學責任編輯的盧瑾,也在第一時間被《妖店》吸引。《妖店》讓她想起了電視劇《第八號當鋪》和日本漫畫《恐怖寵物店》,相比於穿越、重生和玄幻,北大學生們的這部作品,“雖然不是當紅網文的套路,卻有一種獨特的神秘氣息”。

  她當時就提交了簽約。“我們判斷一部小說是否具有簽約價值,並不只是著眼於作品的商業價值。作品本身的行文、人物塑造、情節安排以及作品寓意等,都囊括在我們的簽約標准之內”。

  當時,她並不知道“哨子”的身份,也無從得知,“哨子”是一個團隊。

  “哨子”的名字有其特殊的來歷,它既有邵燕君老師姓氏的諧音,又寓意聲名遠播,更重要的一點,是顯得“不那麼文青”。

  “評判現實主義文學的那些標准,到了網絡文學這裡就不適用了。”

  自打開始創作《妖店》,王玉玊就關注了若干個指導網文寫作的公眾號。

  經歷過簽約的喜悅和收藏量慘淡的挫敗,重新閱讀這些寫作指南,她愈發覺得,網絡文學研究是一個嚴肅的課題,網絡文學的創作還有很多門道需要摸索。

  和“哨子”同班的創意寫作專業碩士王愷文,曾在“知乎”的討論中,條理清晰地回顧了網絡文學的發展和研究網文的意義。他是資深的網文愛好者,初中時甚至把小說拷進MP4,躲在被窩裡閱讀。

  這個23歲的男生曾試圖創作網文,結果發現,閱讀時能感覺到的“爽點”,寫的時候卻不知如何安排。

  無論是做網絡文學研究的邵燕君,還是偏重於網絡文學創作的庄庸,均未真正寫過網文。

  庄庸認為,《妖店》作為進入“場”中體驗與研究網文的一種方式,確實為北大同學趟出一條新路,值得梳理。

  “這次能夠被大家關注,我覺得是個好事。”邵燕君說,“我和庄庸老師鼓勵學生寫網文的目的,是要真正進入到網絡文學的生產模式中去,而不是培養寫手。”

  這個生於1968年的“網絡移民”也承認,學生們對網絡創作不夠熟悉,但她並不認同這是北大的精英文化與網絡的大眾性無法兼容所致。“她們主要的問題還是創作比較自我,沒有找准粉絲群。”邵燕君說,“要知道,很多大神的最初作品都是仆街,跟是否精英沒有必然關系。”

  在研究網絡文學多年的魯迅文學院副研究員王祥看來,邵燕君和同學們創作網文的嘗試,對國內中文系僵化的教學方式有示范性意義。“參與其中獲得的體驗,得出的學術理論才更具有價值。”他說,“國內在網絡文學的研究方面之所以出現‘兩層皮’,主要就是因為研究者缺少切身的藝術體驗。”

  產生於上世紀90年代末,經過十幾年的發展演變,網絡文學逐漸有了自己的生產、分享和評論體系,也成功地創造了一種“有錢又有愛”的商業模式:通過付費閱讀營利,同時又給簽約作家以福利保障,且對初入門的作者不設門檻。

  “評判現實主義文學的那些標准,到了網絡文學這裡就不適用了。就像好萊塢的大片兒,用現實主義的標准沒法評判。”王祥說。他在七八年前開始接觸網絡小說,相比於當代主要文學刊物的千篇一律,網絡文學帶給他耳目一新的感覺。但他發現,此類大眾文藝缺乏自身的評判標准,這也正是研究網絡文學的意義之一。

  邵燕君同樣看到了作為研究者的使命,“在媒介革命來臨之際,研究網絡文學不是為了割裂文學傳統,恰恰是為了延續文學傳統,而我們的入場式研究可以是一種引導式的介入”。

  對“哨子”而言,這些理論或許無法像網文帶給他們的歡樂與憂傷那樣的真切和實際。眼下,《妖店》即將完結,“哨子”已經開始計劃開一個“新坑”。

  “《妖店》到現在也隻有203的收藏量,但一個同學告訴我,文中的情節曾讓她感動到落淚。”王玉玊說,“對我而言,這就是成功了。”

(責編:宋心蕊、趙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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