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听龚全珍讲甘祖昌的故事
任辛 江仲俞
一首民谣传唱至今——世上有个白求恩,中国有个甘祖昌。将军不做当农民,有福不享爱劳动。有钱不用支农业,毫不利己专利人。
一位诗人由衷赞美——人老雄心在,万难脚下踩。无私便无畏,一心为他人。祖昌精神在,全珍永继承。
一篇文章深情开篇——雨淅沥淅沥下个不停,周围十分宁静。我默默地凝视着老伴的遗像,心潮翻滚。老了。这是80大寿时照的,头发已苍白,眼睛还是那样炯炯有神。嘴巴紧闭,有昔日严肃劲儿,但两颊还是现出了笑窝。笑得那样安详,那样纯朴,那样悠然自得。是会心的微笑,是胜利者的微笑。老伴,你完成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应尽义务,轻松愉快地去了。
和老伴共同生活了33年,虽然他离开我已经27年了,但和老伴在一起的岁月,回想起来仍感到甜丝丝的。失去了老伴之后就更感到过去的日子是那样美好、幸福可贵。
一
●春播时,我这一双穿惯了鞋的脚,叫我出尽了洋相。农忙时老师们都要参加劳动。我原以为这活并不太难,谁知脱下鞋去莳田时,这双脚就不听使唤了。小心翼翼挪动脚步,怕摔跤。老师们都飞快地向前,莳得又快又齐。我呢?被包围在中间动不得,人家莳了两三个来回,我一行还没莳完。
●春天天气多变,一阵乌云遮天,雨点就噼噼啪啪打下来,大家一阵风似的飞跑,避雨去了。我可为难了,那田间小路一走一滑,不小心就摔一跤,越是怕越走不出来。两位好心的老师急忙回来,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扶着我,总算走出了稻田。
——摘自龚全珍日记
1957年,祖昌52岁,我34岁。一家人从新疆回到莲花县沿背村,祖昌由穿皮鞋的军区后勤部长变成田间地头的“赤脚大仙”,早上赤脚出门,晚上赤脚回家。他不穿鞋,孩子们也一律不准穿鞋。这是什么规矩?讲节约把鞋都省了?我茫然望着这一群“赤脚大仙”,不能理解。星期日下午我返校时,老二仁荣向我告状:“爸爸变坏了!”
“噢?怎么个坏法?”
“他不准我们穿鞋,说是要练脚。给我们每人买了个粪箕,每天捡粪,爸爸说肥多粮才多。他捡得真快!我们还没捡上半箕,他就捡满了一箕。他一早上能捡四五箕。他告诉我们狗屎最肥,猪屎第二,牛屎差一些,妈妈你看,这里有这么多狗屎,我去告诉爸爸到这里来捡。”说着就跑了。
一个月前还是新疆城里娃,吃糖都要挑高级的,现在居然变成了江西乡下孩子。望着女儿的背影,回想春播的尴尬,我感慨万千,也若有所悟:赤脚不是为了省鞋,在乡下,不会赤脚走路就无法参加生产劳动。我后悔没早些跟祖昌一块练脚,假如和孩子一块练,也不致出洋相。
沿背村的人说:“你们不认得甘将军吗?好认!瘦高个子,腰板笔直,拿一根没烟嘴的烟筒。袖口有补丁,膝盖屁股的地方也有补丁,一双赤脚,走路飞快,你看到这个人,不用问,就是甘祖昌!”
祖昌跟我讲过一件小事。1962年,他去南昌开会,到胶鞋厂参观,问工人:“听说现在用的原料是海南岛出的橡胶,质量怎样?”工人说很好。祖昌说:“那就好极了,我们就要靠自己的原料嘛。”他又问33码以下的小胶鞋能不能生产。工人说还没有模子,生产不出来。祖昌说:“造小胶鞋是个大事,孩子们冬天没有胶鞋,引起关节炎,问题就严重了。”两年后,这个厂生产出了小胶鞋。
二
●那3条厚裤被压得很皱,应该请干洗店清洗一下。一问,洗一条要3元,太贵;我问熨一下多少钱。一条1元。我请店里熨了。南岭小学几次要我去讲祖昌艰苦奋斗的故事,答应他们明天讲。中午在他们学校吃午饭,这是我最怕的事。自己带点面条请他们加工。
●党支部来慰问,送来一个红包40元。我想:去年是20元,今年是40元。钱不多,但沉甸甸的。我一年交60元党费,反馈给我40元,我这个共产党员真有愧呀!我想,以后我每月要交50元为社会公益事业献爱心。
●到县政府大会议室听报告,关于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这个学习活动终于落实到离退休的老党员中了。这个学习确实万分重要,因为有些党员忘记了共产党的宗旨、奋斗目标,一味追求物质享受,唯利是图、吃喝玩乐成为他们的人生目标。
——摘自龚全珍日记
我常梦见祖昌。来了客,要去买肉,祖昌只掏出1元钱,这点钱买得到什么东西呢?就醒来了。
他的战友当面叫他“甘部长”,背后都叫他“铁公鸡”。物资紧缺时期,他这个做后勤部长的,不精打细算怎么行?第二次国共合作初期,祖昌常到西安购置部队生活用品,出差回来报销伙食费,每天不超过一角钱。同去的老张比他多出两倍,组织上找祖昌了解情况。祖昌说:“我和老张不同,我饭量小,一顿两个馒头就够了。而且我是南方人,在家炒了一罐辣椒,夹在馒头里就不用买菜,老张是北方人,要吃一点蔬菜。我吃了馒头喝点水就行了,老张爱喝点稀饭。这样加起来就比我多了。”
他到北京开会,上车前一碗面,车上一碗面,下车一碗面,三碗面到北京,次次如此。有一年,他了解到一个水稻优良品种叫“清江早”,生长期只有70天,很兴奋:“全县有1万多亩秧田,如果种‘清江早’正好赶上种晚稻,亩产五六百斤,就可增产五六百万斤。”他问什么地方有“清江早”,技术员说在清江县(后改为樟树市)农科所。祖昌说:“马上走!”技术员问:“清江火车站离县城七八里路,要不和县委联系一下,请他们派个车?”祖昌说:“七八里算什么?走着去!不能联系,联系了就给人添麻烦!”那天下着蒙蒙雨,祖昌的布鞋沾满了湿泥巴,他索性脱掉鞋子提在手上走。
老大平荣在部队做护士,我想把我的手表给她。征求祖昌意见,他说:“不用管。我四一年才开始戴表,她才当几天兵就戴表?”我说分工不同,当护士要打针、量体温、测脉搏,都离不开表。他说:“她不会到办公室看吗?办公室还能没有钟?”
平荣要结婚,看中了一套家具。我跟祖昌商量,祖昌说:“我只给200块。”
“200块钱好干什么?”我说。
他跟我算账:“你想想,我一天有11.35元,你一天也有1.9元,哪个农民有这么多钱?要是认为这是命好,应当得,就错了。这是人民的,应当用在正道上,不能浪费。”
我说:“我们结婚20多年,从没为钱争吵过,你要怎样安排就怎样安排。我想买个橱,你不同意;买一套刀剪,你也不同意。我的收入包家用,你的钱支援国家建设,我没意见,但孩子要结婚,帮他们置办点家具,这算不得浪费。”
祖昌说:“我只有400块钱存款,你取出来给她200,家里留200过年。”
“200块钱好干什么呢?”我又苦笑起来,“家具大概要600块,被褥100块不够,给她700吧!”
“我没有钱。”一句话挡了回来。
我算了一下,我们为集体捐了85000多元,我不但贴了工资,连银行利息也都贴进去了。
三
●今天到幸福院报到,向院长说了来意,要求当义务服务员。自己买台洗衣机为老人们洗衣,缝补衣物。我到幸福院来安度晚年,这条路是祖昌指的,我也认为很合适。我将为祖昌的战友和他们的家属服务。幸福院旁边是琴亭小学,我还要为孩子们多做点事。
●外孙金锋从深圳打工回来3个多月,我们一直没有深谈过……他终于得到上班的机会了。他的心情与我的期望相同:不论哪个单位,什么工作,都愿意接受。对金锋的就业问题,我和金锋都讲现实,既然学校缺老师,当老师是最好的选择。我希望他能珍惜这份工作,并能努力学习,做好这项工作。
——摘自龚全珍日记
可能因为祖昌是军人吧,女儿们小时候都想当兵。那时不在莲花招女兵,平荣要祖昌给新疆军区写信,争取一个女兵名额。祖昌脸一拉:“征兵是有严格的计划和要求的,不能开后门,搞不正之风。”1972年,有女兵名额了,平荣自己去报名,但体检时右眼视力偏低,取不了。祖昌不但不去讲情,还跟人武部说:“她视力确实不好,右眼只有0.5。”
好在平荣品学兼优,被学校推荐入伍了。4年后,老三公荣满18岁,一个人跑到人武部报名。一体检,什么都好,就是脚不行。负责招兵的同志告诉她:“你是平足,不合格。”
公荣想不通,怎么是平足呢?她回家叫我脱袜子,我莫名其妙。她把我左脚板翻过来看看,又把右脚板翻过来瞧瞧,说:“奇怪了,妈妈不是平底脚。爸爸肯定也不是平底脚,不然的话,他走路怎么那么快?”
是啊!祖昌那时也70多岁了,年轻人和他一同走路还要紧追慢赶。村里人谁不知道,祖昌不到10岁就到萍乡做挑工;参加革命后,到永新、茶陵、莲花一带收破铜烂铁做子弹。不是那双铁脚板,哪能一次又一次在枪林弹雨中穿行!
晚上,祖昌从地里回来,公荣提起爸爸的脚看了一下,大声叫:“呀!爸爸是平底脚!”
祖昌说:“平底脚怎么了?你能走得赢我?”公荣那个委屈啊,说:“就是因为我遗传了你的平底脚,去当兵,人家说不合格,不收我。”祖昌说,现在当兵要求严格,女兵更是百里挑一,不收平底脚是对的。平底脚走路慢,走多了脚痛。可是如果不怕苦,勇敢锻炼,照样能练成个铁脚板。“像我这双脚,别说碎石子扎不破,就连玻璃碴、铁钉子也扎不破。”他越说越得意,但为公荣疏通关系的事,只字不提。公荣的参军梦就没有实现。
回江西前,我在新疆军区八一子弟学校当老师。1957年初,我提出已离开山东老家15年了,想回烟台探亲。祖昌说:“好嘛,不过今年夏天我们要回江西了,你要办好离职手续。”
我惊呆了。翻看祖昌的日记,里面夹了3张请求回乡劳动的报告,从1955年到1957年,每年一张。上面写着:“自1951年我跌伤后患脑震荡后遗症,经常发病,不能再担任领导工作了,但我的手和脚还是好的,我请求组织上批准我回农村当农民,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贡献力量。”
我的心在颤抖,他回去当农民,我去干什么?我问:“你们家乡有学校吗?”
祖昌说:“你问得真怪,全国都有学校,我家乡为什么没有?”
我又问:“你们那里的学校缺老师吗?”“这个我不知道。”他看着我,“噢——,你是怕回去没工作,没饭吃吗?你只能当拿工资的老师吗?正规学校不要你,就不能当义务老师?你就不能帮群众扫盲?!”
我想起同事给我出的主意:让他先走,过一年半载,等他给我联系好了工作,我再去。没想到我话还没讲完,他的脸就拉了下来:“要走就一起走,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祖昌回到了莲花,就像雄鹰回到了天空,脸上总是挂着情不自禁的笑。我呢?突然变成了“外国人”:我讲话,家里人瞪着眼睛看;他们讲话,我也听不懂。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稻田,白天大人们出去干活了,我却不知该干什么。连话都互相不懂,还扫什么盲?想来想去,我只有到县文教局去碰运气了。跟祖昌一说,他说:“好嘛,你自己去找吧!”因为作好了被分到离家更远的学校的准备,我背着被子和几件衣服,步行了40多里路,到了县文教局。
正好,坊楼刚开办了一所中学,缺老师,我就去教书了。
11年前,我遇到一位年轻人,他说:“甘祖昌苦了一辈子不抵。他还叫崽女务农,真是糊涂。”我反驳说:“他的物质生活虽俭朴艰苦一点,但精神却十分丰富充实。”他说:“精神管屁用,现在谁还讲精神,捞到了实惠就是好。”这是对祖昌的误解。他从来没有反对孩子们升学、就业,但必须凭自己的本事,不能要求组织上照顾。
祖昌没为儿女做什么,但他所做的是为大家的儿女造福,自己的儿孙也在其中了。
四
●小结前两个月学习情况,感到很惭愧,自认为坚持早上自学一两个小时,头脑里就算有了毛泽东思想,现在检查一下,真是差得太远。堵了个“防空洞”(工作困难时想调动),参加了一点劳动(也是别人带动的),这就叫“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了么?
●反省一下自己,对政治学习不太重视。近年来,更有倚老卖老的思想,认为自己年过80,虽比不上英模,思想水平也不算低,马马虎虎过日子也还说得过去。对照党对共产党员的要求,实际上就是过不去。为什么入党?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共产主义实现要经过漫长的阶段,为了实现这一宏伟目标,必须从我做起,从点滴对人民有益的事做起。凡是对人民有益的事必须做。
——摘自龚全珍日记
1928年秋,祖昌刚当上红军,组织上就派他到井冈山学习,听毛委员讲课。接到通知,他激动万分,收拾东西立马上路。那时已是下午,再快当天也到不了井冈山,同志们劝他第二天动身。他哪管这些,巴不得长上翅膀往山上飞。第二天下午2点上了井冈山,一位办事员带着他来到八角楼。毛委员起身说:“来了?很好,你叫什么?”祖昌站得笔直,说:“甘祖昌,红军战士甘祖昌!”毛委员大声笑起来,说:“你是江西老表,莲花人对吗?我们去年9月到了莲花,听说你们是一支枪闹革命起家的,现在怎么样了?”又问:“你认字吗?”祖昌说:“只上了一年半私塾,认得些字。”毛委员说:“不错,参加革命了,要不断学习,这次办干部训练班,就是为了提高干部的马列主义水平。可是敌人不让我们学,又来捣乱了,训练班只好改期了。”
这次谈话对祖昌影响很大。我们刚认识时,他这样自我介绍:48岁,有过婚姻和孩子,还有脑震荡后遗症、气管炎、肺气肿等等。紧接着就说:“我的学习嘛,也是乱弹琴。闲下来就学一点,忙起来就丢了。我们要坚定地信仰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这是我们工作生活的指南,离开了就行不通。”
结婚后,祖昌脑震荡后遗症更加严重,军区让他疗养,学校也放了假,我去陪他。那段时间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光。早饭后我们坐在树阴下学习《毛泽东选集》。我看书速度快,3天就把第一卷看完了。
祖昌惊讶地问:“看完了?”
我得意地说:“假如是小说,我一天就能看完。”
祖昌严肃地说:“你不能像看小说那样看毛主席著作,要边看边想问题。你看出什么问题吗?”我感到奇怪,说没看出来。他当起老师来了:“问题可真不少,你以为革命像吃饭一样容易吗?你看《井冈山的斗争》就是记录了我们红军在大革命时期的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光看不行,看过后要对照中国实际去想,才能弄清问题。”嗬!学问真多。我只得又从头看起,碰到搞不清的问题,就叫他讲当时的情况。他学得十分认真,碰到不认识的字,就问我读音、字义和用法。“我的学习也是乱弹琴了。”这叫乱弹琴吗?他是我学习马列主义著作的启蒙老师啊!
五
●怎样才算“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呢?我应当做到:发现思想问题不过夜、及时谈;深入群众,做好调查研究工作。
●与妇女主任冰娇半天走访了8家群众。冰娇这位女同志待人真诚,和群众关系友好。她这辈子也是苦过来的,丈夫去世10多年,她带着3个未成年的儿女够艰难的。调查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问题,还要请教她解决问题的办法。
——摘自龚全珍日记
祖昌21岁时就在兵工厂做采购。1932年,他生病回家休息,乡里反复做他思想工作,要他当肃反主任。才当两天,省里来了一位领导,问祖昌:“你们乡杀了多少AB团?”甘祖昌说:“一个都没杀。”来人瞪大眼睛,拍桌子说:“一个没杀,要你这个肃反主任干什么?!”甘祖昌反驳说:“我们正在调查,要有证据,没证据能乱杀人?”来人说:“有人检举就行,要什么证据?!我看是你有问题!”说完拂袖而去。祖昌不能理解,病没好就连夜回兵工厂了。
1967年一个周末,天已黑了,我从学校回家,看到祖昌正跟沿背大队政治队长刘金林聊天。刘金林说:“建桥的水泥买了8吨半,是井冈山牌的。”祖昌说“好”,忙记到笔记本上。刘金林说:“社员干劲很足,晚上干到7点钟才散工。”祖昌说:“现在天气冷,散工不要太迟,晚上风大,把皮都吹裂开了不好,要关心群众的生活,越是忙越要注意这一点。”提到积肥,祖昌的兴趣来了。他说:“今年你们的思想摆对头了,红花长得不错,特别那一丘烂泥田的红花,长得特别出色。”祖昌喜欢和群众打成一片,既了解了情况,又加深了感情。
祖昌带领村民建浆山水库,毛仔对祖昌说:“建水库好是好,就怕不牢靠,一条河从中拦断,发一场大水还不要冲垮?”祖昌说:“垮不了,是钢筋水泥的。”水库建成了,毛仔走到水库上,用烟袋锅敲了敲大坝说:“这家伙比石头还硬,确实冲不垮。”县里一个管水利的干部,说浆山水库是“包饺子”——里面泥巴外面包一层水泥,最多3年寿命。这么多年过去了,浆山水库完好无损。这是对那些不调查不研究,关在房子里做官当老爷的人的最好回答。
上世纪70年代初,一位大领导来到莲花。他在县三级干部大会上作报告,批评莲花人懒,不肯种矮禾:“禾越矮越好,越密越好。”讲完后要祖昌表态,祖昌摇头摆手不吱声。回沿背村的路上,这位领导问:“甘部长,你为什么不讲讲话?莲花的干部群众太懒了,这不对吗?”
“不能一概而论,都是懒人,就没饭吃了。这几年莲花的粮食产量还是逐年增长的。”祖昌说,“你对农业生产方面的问题可能摸得少,矮秆化也有个限度,越矮越好,假如只有一寸高,谷子结在泥巴里吗?越密越好,水稻的生长需阳光空气,太密了,只长草不结谷……这是科学,所以我不能同意你的意见。”
六
●我去问评议党员的事,拿了一份表格,要填,真难哪:我够党员水平吗?近年来,我明哲保身的思想越来越严重,遇事怕困难,怕求人,越来越缺乏共产党人的精神了。
●萍乡市送给我一个大奖章,称我是“老共产党员、老功臣”,受之有愧。人生应有理想、有追求、有希望。我过去有,但年纪大了,特别是老伴去世后,淡忘了理想、追求,近年来又有了等待回归自然的想法,所以暮气沉沉,不符合共产党员的要求,感到惭愧。
——摘自龚全珍日记
祖昌常对家人说:“大家争着要的东西,我们不要;人家不要的,我们要。”
1955年,八一子弟学校评级,少数人有些意见,闹情绪不上课。那时我是教务处副主任,感到问题棘手。周末回家,向祖昌请教办法。
他问:“你对评你连级有意见吗?”
我说:“没意见。”
祖昌话头一转,说:“我对我的级别有意见!”
啊?我瞪大眼睛看他。只听他说:“有意见,有蛮大的意见!评级别是根据德、才、资3条,军区给我评了师级,我怎么够得上师级的条件呢?你们学校有个老管理员吧?”
我说有,还是个老红军。祖昌竖起大拇指:“他的资格可老呢!他参加过湖南平江农民暴动,是跟着毛主席上井冈山的。他现在是什么级?”
我说:“连级。”
“是啰!”祖昌说,“还有你们的总务主任老周,他也是老红军,是劳苦功高的老同志,二万五千里长征,他背金子、银元,几万部队的伙食费都在他身上背着。白天背着行军打仗,晚上还要背着睡觉,一直背到陕北。他现在是什么级?”
我说:“营级。”
“是啰!所以,和他们比,我评个连级也就够了,顶多评个营级。可是军区给评了个师级。到中央批,又批了个准军级回来!我能没意见吗?我又向中央提意见了。”
噢!他是嫌太高了。是的,和我的同事比,我只能当个战士,从头学起。可我评了连级,竟然心安理得!自己的思想、觉悟岂不太低了吗?我一遍遍想着。我和祖昌的思想距离还是很大的,我的思想境界是很低的。
一段对话表露心声——
记者:您和甘将军吵架吗?将军说过爱您的话吗?
龚全珍:他虽不像知识分子那样温情,但他爱得灼热,他承认我为他付出的一切。我们对生活要求不高,为理想可以贡献出一切。他最文明的话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对我最高的表扬是“我能活到80多岁,与老伴的关怀分不开”。
记者:您跟着甘将军在穷山村一过就是几十年,不后悔吗?
龚全珍:我一点也不后悔。虽然我没有得到物质上的享受,我的精神生活却是很丰富的。作为他的妻子我得到了很多荣誉,我觉得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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