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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麦克卢汉到莱文森——

围绕《数字麦克卢汉》一书谈媒介环境学派理论的承嬗离合

董薇

2014年12月19日14:55    来源:视听    手机看新闻

麦克卢汉是媒介环境学派第一代学者的代表之一。1964年《理解媒介》一书的出版使麦克卢汉名噪一时,他以格言式的书写方式提出了一些激进的媒介理论,在引起学界热潮的同时也招致了众多批评。推崇他的人称他是“继牛顿、达尔文、弗洛伊德、爱因斯坦和巴甫洛夫之后的最重要的思想家”,1而在批评者的眼里,他则是 “攻击理性的暴君”“被疯狂的空间知觉搞得走火入魔的形而上巫师”“波普思想的高级祭司,在历史决定论的祭坛前为半拉子艺术家做黑弥撒的教士”。2

麦克卢汉的声名经历了20世纪60年代的喧闹之后逐渐归于沉寂,至80年代时,他的理论几乎无人问津。然而,面对90年代万维网的勃兴以至当下智能手机、数字电视、微博微信等互联网“新新媒介”的层出迭见,人们开始注视媒介技术的强大社会影响力,而集中关注媒介形式的麦克卢汉理论也自然重回人们的视野。

新媒介时代麦克卢汉理论的东山再起,莱文森功不可没。在写于20世纪末的《数字麦克卢汉》一书中,莱文森直接而明确地表达了对麦克卢汉的肯定:“麦克卢汉是对的。至少他提供的框架是对的。这个框架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人与技术的关系、与世界的关系、与宇宙的关系。这个框架是重要的。它和理解人的心理、生活和物质宇宙的框架一样重要。”3莱文森是麦克卢汉思想的淘金者和阐释者,萃取其精华、延伸其真意,让麦氏媒介理论在网络时代继续发光发热。

一、技术研究方法:但开风气不为师

从《古登堡星汉璀璨》一书开始,麦克卢汉就展现出其方法的反文本与反逻辑特征,他声称自己无意于建构任何理论体系,只提供一种洞察媒介和社会的方式。4但他的这种非理性、非科学主义的研究方式,因与主流的理性、实证的研究方法大异其趣而被学界视为异端、边缘。

然而在莱文森看来,诸多批评皆曲解了麦克卢汉的本意,他解释说:“这不是麦克卢汉对媒介影响的洞悉……这只是他与读者打交道的方法。这种方法与人们网上交流的方式很相像。”5麦克卢汉之所以采用此种书写方式,正是为了与线性的、连续的、序列的传统著书立说模式拉开距离,以此揭示电子技术养成的新的意识方式和感知模式。他如先知般将电子时代的书写方式超前地运用在了印刷媒介之中,他是一个超越时代的人。

莱文森借用坎培尔的“进化认识论”为麦克卢汉辩护:人的知识演进需经历三个阶段——①提出新思想(“生成”阶段);②经受批评、检验和讨论(“选择”阶段);③第二阶段的幸存者被印成书、进入课堂、受到引用(“传播”阶段)。在这三个阶段中,只探索不解释的麦克卢汉只对第一阶段感兴趣,实为“但开风气不为师”。虽然麦克卢汉并没有创造出任何媒介传播的理论,但是他的隐喻和研究是供他人建构理性阐释的原材料和构件。6既然学界已经有人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知识的第二、三阶段,那么麦克卢汉专注于第一阶段、走一条创新的道路又有何不可,难道学术不应当是包容、多元的吗?

二、媒介理论:网络时代的“讯息论”与“地球村”

与特立独行的书写方式相伴而行的是其一系列横空出世的理论,其中最核心的洞见同时也广为人知的隐喻“媒介即讯息”给传播学界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他将媒介比作贼,将内容比作诱饵,将人比作看门狗——人只见肉不见贼,只看到媒介的内容,没有看到媒介的形式。”7在接受《花花公子》访谈时,他重申了其媒介动力论,认为新技术是一种革命的动因。8

在莱文森看来,麦克卢汉之所以作惊人之语,无非是为了揭示为内容遮蔽的媒介技术对人的冲击、引起人们对媒介技术本身的重视,凡此种种却被误读成了内容不重要。实际上内容非但不是不重要,或许还是我们审视媒介及其影响的最好方法。一方面内容是媒介之所以能成为媒介的必备资格,一种媒介不可能没有内容。虽然媒介的内容各不相同,但是媒介产生的社会影响却维持不变,因而“使用一种媒介时,它对社会产生的深刻影响,比个人用这个媒介具体做什么更加重要。”9站在历史的维度中,麦克卢汉“让研究的视角从显在的传播者与受众之间的控制与控制行为转向了隐在的传播行为发生的图底,这对无聊和高度意识形态化的传播效果研究是一种有力地挑战,同时也弥补了批判学派一味对意识形态操控进行攻击时留下的学术空白。”10

另一方面,互联网的诞生更加有助于我们通过媒介内容理解媒介本身的关键作用——“因特网是一切媒介的媒介。”但网络技术与过去的所有媒介技术的相比,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不只停留在对旧媒介技术缺陷的弥补,而是各种不同的媒介形式都能在网络空间获得生存与演进的空间。“我们的媒介选项总体上增加了。这很像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盆子——吸引进去的媒介越多,它发挥的力量也就越大。”11

互联网的飞速发展似乎也正在实现着麦克卢汉“地球村”的预言。“地球村”一说家喻户晓,最早于1962年出版的《谷登堡星汉璀璨》一书中提出,表达了麦克卢汉对于未来社会形态的美好构想。电子媒介重新整合并修复了人们被印刷术分割的思维和感知方式,代之以对世界的全方位拥抱,这是一个信息同步、瞬息传播,个体深度卷入的“自然状态”的幸福乐园。

然而,麦克卢汉的这一洞见针对的是以广播电视为代表的电子媒介,时至今日,与以超文本、跨时空、多向互动为特性的网络技术相比,尽管电视能够让世界不同国家、民族、种族的人群实现同步观看,宛如打破空间限制聚集在一个环球村落之中,但由于电视媒介互动性、参与性的缺乏,这个重新部落化的社会仍然与原初口耳相传的部落社会有着本质的区别。然而,“地球村”理论的这一缺陷在莱文森看来瑕不掩瑜,因为麦克卢汉抓住了媒介演进的关键——一个互动性、参与性不断加深的过程。尽管以电视为阐释对象,但他对媒介影响的论述是开放的、通向未来的,为人们理解网络传播的内在机制等奠定了思想和文化的土壤。而“它(‘地球村’理论)的这个不足也在因特网上日益得到了纠正……因特网把地球村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比喻。换言之,它把地球村从比喻变成了接近于现实的白描。”12在“处处皆中心,无处是边缘”的网络空间,地球村村民由外部世界的窥视者变成了参与者。网络非集中化革命打破了过去广播电视媒体对信息的垄断,人们可以在网络空间海量信息中冲浪、与其他志同道合之士进行自由交流。因而,“地球村绝不仅仅是一种传播手段,它还是我们讨论、辩论、形成共识和投票选举的手段。因此可以说,因特网上的地球村本身就是一种治国机制。”13

三、技术哲学:“技术决定论”的人本主义转向

生发于媒介技术重塑人的感知系统的洞见,麦克卢汉发展出了一整套用以论述媒介影响的系统。例如他认为“我们西方世界的时空观念是从拼音文字产生的环境中派生出来的。西方文明的整个观念也是从发明拼音文字派生出来的。”14然而这种只见技术不见发明和使用媒介的主体——人以及推动媒介诞生与发展的社会历史等因素的理论很容易被冠上“媒介决定论”的头衔。

虽然麦克卢汉委婉地拒绝了这一称号,但莱文森也坚持称麦克卢汉是媒介决定论者。他以“历史研究”与“历史决定论”的界定作比,认为在麦克卢汉“看见并探索了媒介对社会的一切方面所起的决定作用”15的意义上,他无疑就是“媒介决定论者”;然而莱文森迅速补充道,虽然麦克卢汉以媒介技术为一切社会变革的基石,但他并不认为媒介会产生特定的、绝对的、无法避免的社会影响,由于并没有对未来作出具体的预测,麦克卢汉给我们指向的是个多样的、万花筒式的、有着无数可能性的未来,因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麦克卢汉又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媒介决定论者”,或者按照莱文森此后的界定,他是“软决定论者”而非“硬决定论者”。16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莱文森是从理论的开放性角度为麦克卢汉辩护,声称他并没有完全无视其它社会、文化因素,只是将它们作为特定影响的协同因素看待。但是在论及人与技术的关系之时,他毅然站在了反对麦克卢汉的一方、发展出了两个独立的理论并实现了媒介环境学的人本主义转向:

在麦克卢汉的论述中,人虽然发明技术,但是技术也在改造人、不断地催促人发展新的技术,最终将人变成自己的延伸。他经常以那喀索斯的故事作比形容人迷失于媒介环境中不自知也无法自拔的状态。在1969年接受《花花公子》访谈时,麦克卢汉更是将人视作机器世界的性器官,就像蜜蜂是植物世界的性器官一样。尽管在詹姆斯·莫理逊看来,麦克卢汉积极颂扬电子媒介的形象遮蔽了他对电子媒介的态度,实际上他并不提倡通俗文化和电视,对电子媒介的社会心理影响也是非常不信任、甚至是抨击的态度。17而他强调技术使人麻木、异化,其目的也并不是要人们听天由命,反而正是希望通过此类分析提醒人们思考生活在其中而浑然不觉的技术环境的影响,从而避免被技术奴役。然而在麦克卢汉此后的论述中几乎不提作为主体的人而是一味地强调技术对人的控制,似乎有些矫枉过正。

而莱文森则在吸收了坎贝尔的“进化知识论”基础上提出了“技术是人的思想的体现”——技术为知识和思想的表达提供物质基础,因而技术是人与世界之间的中介,“通过技术,我们体现和延伸自己的思想,把自己的思想注入客观世界,把我们的理论扩散到宇宙遥远的角落。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按照自己的设计来塑造世界。”18也就是说,尽管技术能够对社会施加影响,但人有选择的能力,在人的自由意志起作用的世界里,人能够对媒介及其影响进行选择、废弃、减损和增益。出于对人的理性的极大信心,莱文森坚信“人的选择是一个无时无处不在的因素”,19技术之所以产生种种负面影响仍然是来源于人的无知与滥用——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意味着人能够将技术导向积极、有利的方向。沿着这一思路,莱文森继而独创性地提出了“补救性媒介”理论和“人性化趋势”理论。

首先,在人的积极驾驭下,媒介在演进过程中始终体现出人的两个目的或动机:一是满足渴求和幻想,即“我们借助发明媒介来拓展传播,使之超越耳闻目睹的生物极限,以此满足我们幻想中的渴求。”二是弥补失去的东西,“整个的媒介演化进程都可以看成是补救措施。其次,人在不断补救、修正媒介技术的过程中能够掌握并指导媒介演化的进程,媒介发展遂之呈现“人性化趋势”,“演化过程中的媒介选择,越来越支持‘前技术’的人类传播模式,形而上和功能上都是如此。”20在莱文森看来,数字时代的来临也意味着人类进入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选择的转折点。这里虽有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但更有对未来的乐观态度,“在我们的数字时代,媒介的活力正在转换为人的活力,这种活力是人类业已得到增强和提升的控制能力。”21

在麦克卢汉看来,一切媒介都是人体的外化和延伸,一旦人具备这样的意识,我们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媒介、做好迎接媒介冲击的准备。但是从重构媒介技术的规划规则这个意义上说,麦克卢汉止步于此。而莱文森则沿着这一思路,将问题回归到作为主体的人能够做出选择的技术和进步途径上来。在实践中,他也是如此身体力行的,他积极投入网络新媒介之中、拥抱当下的网络空间。1985年,莱文森与妻子共同创办了联合教育公司,为世界各地的学生提供网络教育。网络传播能够实现师生间的即时互动,既克服了学生必须在固定时间到指定教室听课的时空局限,也克服了传统教学必须依托于书本的局限。

总之,莱文森在《数字麦克卢汉》一书中立足数字时代主要继承和发扬了麦克卢汉宏观的理论分析视角,同时将其精细化。他以独创的“补救性媒介”理论和“人性化趋势”理论修正了麦克卢汉对人与技术的论述,以“理性”为同盟,落脚于作为主体的人如何选择各种可能的技术和进步途径,由此与当代美国技术哲学中经验主义研究方向汇合,超越了乌托邦与反乌托邦的局限,为技术时代的人类发展探索新的方向。(作者系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注释

1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商务印书馆,2005.麻省理工学院版序

2.8.14埃里克·麦克卢汉 弗兰克·秦格龙编, 何道宽译.麦克卢汉精粹[M].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0:5,362,364

3.5.9.11.12.13.15.20.21保罗·莱文森著,何道宽译.数字麦克卢汉——信息化新纪元指南[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1:3,5,5,273,97,104,262,254,56

4.10胡翼青.理解麦克卢汉——写于麦克卢汉的百年诞辰[J].国际新闻界, 2011(7)

6 Levinson, P. 1981. McLuhan and rationality[J].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31,187

7 戴元光主编.影响传播学发展的西方学人[M].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2012:221

16.19 保罗·莱文森.软利器:信息革命的自然历史与未来[M].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1:5,4

17 林文刚编, 何道宽译. 媒介环境学:思想沿革与多维视野.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7:125

18 保罗·莱文森著,何道宽译.思想无羁——技术时代的认识论[M].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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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谢琳(实习生)、宋心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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