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根據上文的論述,當下的時尚既不十分符合馬克思對日常生活的表述,也不能完全納入非日常生活的范疇。時尚到底是什麼?
馬克思曾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把人類社會的發展分為三個階段,即人的依賴性社會、物的依賴性社會和個人全面發展社會。[11]每個階段日常生活和非日常生活的存在關系都有所不同。
人的依賴性社會階段包括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總體特征是生產力低下。在原始社會,生存是第一目標,生活必需品在滿足生存之外所剩無幾,社會關系也極為簡單和封閉,日常活動圍繞著最基本的衣食住行、生兒育女、生老病死等自在的生存而展開,因此非日常生活基本上從屬於日常生活。到了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生產力水平提高,出現了生存之外的剩余產品,一部分人開始從事政治、宗教、藝術、哲學活動,非日常生活與日常生活並存。但總體來說,這一歷史階段非日常生活是日常生活的附屬。物的依賴性社會主要是指資本主義社會,總體特點是大規模機器生產代替人工勞動,交往方式和范圍豐富起來,日常生活反而被非日常生活壓倒,非日常生活逐漸向日常生活滲透,不僅如此,機械化大生產的普及逐漸使人淪為機器,現代科學技術也控制著人的日常生活。在這一歷史階段,媒體廣告、先進科技、公共空間、消費品淹沒和控制了日常生活原本的自由和自發特征。而人的全面發展階段是理想的共產主義階段。生產力高度發達,物質財富極大地涌流,人人自由平等,日常生活和非日常生活最終走向協調統一。
馬克思以其超凡的預見性認識到在物的依賴性階段,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第二階段,非日常生活成為主導,人的主體性也被機器、信息所打敗。同時,作為向日常生活與非日常生活成為和諧統一體的最高級階段邁進的一個過渡階段,人類的日常生活與非日常生活領域的界限開始變得更加模糊,幾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是尚未實現融合為一,這也是時尚為何如此難以界定的原因之一。從這個意義出發,筆者並不贊同簡單地將時尚活動主體性的偏離視作大眾文化的悲哀,存在即合理,這是歷史發展的一個必然趨勢。人類文明的發展無論如何都受制於生產力發展的程度,也都有其成長的必然路徑。就如同這個時期的時尚一樣,正在通往未來的道路上經歷一個特殊的發展階段,至於時尚的最終目標是什麼,還必須回到“時尚是什麼”的命題中來。
時尚不停變化的特性決定了它具有自我反思的能力,西美爾曾評論,時尚可以用作文明過程的指示器。時尚的快速發展表明了自我形象、自我認同的復雜性增加。如今的時尚既非傳統審美,亦無統一價值趨同,而逐漸呈現出多元化特征。這是否意味著時尚在不斷更新中打破了社會認同、重塑社會認同?
時尚並非任何人都觸手可及,這與社會發展一樣受制於生產力、經濟因素的影響,社會處在風雲變幻之中,這點也與時尚無異,但兩者的不同在於:當社會發展到最高級階段,日常生活與非日常生活走向統一﹔然而,時尚是永遠變化著的,並且永遠無法變化到作為主體的人會認為合適的程度。所以,人也將不斷地作出選擇:選擇一種態度,選擇一種生活方式,選擇一種風格……於是時尚成了人對超越日常生活與非日常生活的生活方式的無止境追求。
(王梅芳為復旦大學新聞學博士生,東華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程沛為東華大學人文學院馬克思主義理論專業2013級碩士生)
(本文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時尚文化傳播的價值導向研究”(11YJA860023)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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