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最新一期的法国讽刺漫画杂志《沙尔利周刊》刊登了一组名为《法国仍然没有遭遇恐怖袭击》的漫画。创作者肯定不会想到,这种状况很快会被刊登漫画的杂志社改变。几天之后,也就是当地时间1月7日,针对该杂志的枪击造成包括主编在内的12人死亡,成为半个世纪以来法国最严重的袭击案。
为什么会是这家杂志社
卜永光
证据很明显,这是伊斯兰武装分子制造的恐怖事件。不过,正如几个月前曾宣称“法国面临历史上最严重恐怖威胁”的奥朗德总统所说,这也是一起“特殊的暴恐事件”,它与近年来世界各地频发的诸多暴恐案例有很大不同。
其一,这是一起针对特定目标的报复袭击。袭击者曾在现场高喊“我们已为先知复仇”。与当前恐怖袭击大多针对无辜平民不同,至少在袭击者看来,此次事件中“罪与罚”的逻辑直接而清楚。虽然12名受害者已付出了生命代价,但袭击者甚至众多穆斯林依然会认为,由于被袭击杂志社曾经发表了讽刺先知穆罕默德的漫画,伊斯兰世界首先也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虽然文明世界中的任何一个理性个人都不会赞成暴恐行径,但可能还是会有人私下产生“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之类的想法。
其二,这是一起兼具刑事案件和恐怖袭击双重特点的事件。与一般暴力犯罪不同,恐怖主义通常具有明确的政治目的,往往是出于所谓的“国仇”而不是“家恨”或个人恩怨实施行动;通过人体炸弹等进行自杀式袭击是其惯用手段。此次暴恐事件却更像一起刑事犯罪。工具是AK47步枪和火箭弹发射器,行动不是为了警告法国政府,而是为了干掉在其看来侮辱过神圣先知的几个编辑和漫画家;除了三名嫌犯共同行动,整个作案过程类似于美国时常发生的校园枪击案。
其三,制造事件的是一群相对“理性”的袭击者。袭击发生前,针对《沙尔利周刊》关于法国没有恐怖袭击的论断,极端分子甚至通过网络不无幽默地回应称:“等着看吧,到一月底前都来得及送出我们的新年祝福。”虽然尚无法确认有“血色幽默感”的回应者就是此次事件中的袭击者,但与脑中只有“鸡血”、心中只有抽象目标、近于无意识“僵尸”的多数恐怖分子不同,袭击者显然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果说多数恐怖袭击都更像“僵尸大战植物”的游戏,那么袭击者及其同情者眼中的此次事件,则可能更像另一款名为“愤怒的小鸟”的游戏:为了报复偷走鸟蛋的肥猪们,鸟儿“有理由”攻击肥猪们的堡垒。
法国“特殊暴恐事件”警告世人,恐怖主义与刑事案件之间并没有完全泾渭分明的界限,也未必全都需要恐怖组织精心培训和被洗脑后的“圣战分子”才能实施。倾向于用极端手段解决问题但具有基本理性的普通人群,也可能游走于恐怖主义与暴力犯罪之间,制造各种形形色色的“准恐怖主义”,从而让各国的反恐形势变得更加复杂。
事件发生后,纽约等地爆发了声称支持“言论自由”的“我是沙尔利”游行。但这一事件也应该让人们反思言论自由的边界问题。严复曾将“自由”一词译做“群己权界”,精当地表达了自由必然涉及个人与群体,以及群体与群体之间的权利分界问题。当言论伤害到其他群体的信仰和感情时,它是否已经超越了自由的“权界”,因而应当受到必要的限制?
无论此次恐怖袭击有多少特殊性,当袭击者扣动AK47的扳机时,他们已经站到了文明世界的对立面。两个月前,法国国会刚刚通过了反恐法草案。尽管袭击者被审判时可能赶不上该法案的正式生效,且因法国已经废除死刑而不会被“血债血还”,他们还是应当受到法国刑法的严厉惩罚。
圣战与反恐
孙兴杰
法国一夜之间成为全球反恐的焦点,在《沙尔利周刊》编辑部遇袭之后不到24小时又有两名警察遇袭。于法国政府来说,这是恐怖袭击,事件发生之后,法国政府提高了反恐级别;于发动袭击的人来说,这是捍卫信仰的圣战。当圣战遇到反恐的时候,一场没有结果的战争就开始了,也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法国近年来成为恐怖袭击的主要目标,在法国发生的恐怖袭击占欧盟的四成以上,毫不夸张地说,法国面临着恐怖袭击的“十月围城”,巴黎,这座世界之都,也被称为“巴黎斯坦”。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伦敦、马德里等地,欧洲成为反恐与圣战的新战场。尤其是在“伊斯兰国”兴起之后,取代基地组织成为新的圣战中心。来自欧洲各国的志愿者超过3000人,尤其是法国、英国、德国公民成为“伊斯兰国”武装分子的重要来源。这些武装分子回国之后成为发动恐怖袭击的恐怖分子,除了法国之外,加拿大等国也成为恐怖袭击的目标。换句话说,恐怖主义已经不再是中东的“专有”标签,而变成了隐匿于全球角落的恐怖主义网络。这是一个恐怖袭击的黑色帝国,反恐与圣战成为没有“楚河汉界”的战争。
圣战与反恐,从字面来看,这几乎是难以相容的两种力量,都带有强烈的道德优越感。言论自由是欧洲自由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却受到域外或者异己力量的审查。于穆斯林而言,先知或者信仰遭到亵渎,暴力只是捍卫信仰的一种手段。在这场圣战与反恐的较量中,欧洲成为被威慑的对象,恐惧感使很多媒体放弃了讽刺性的文字或者漫画;而穆斯林则让自己郁积于胸的屈辱感以暴力的形式发泄出来。
《沙尔利周刊》的悲惨遭遇意味着“文明冲突”已经超出了亨廷顿的预期,不是中东政体与欧洲博弈,而是欧洲内部出现了文明的断层线。前往叙利亚的穆斯林们,他们在法律上是欧洲国家的公民,但是在心理与信仰上却是伊斯兰世界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在同一个国家内部出现了“敌-我”的分化,这既是国家内部整合机制的失败,也是历史积怨难消的明证。二战结束之后,欧洲一片废墟,不仅缺钱,也缺劳动力,马歇尔计划解决了资金问题,欧洲国家从中东、北非大量引入“客籍劳工”,前后持续了几十年,这些移民的规模达到百万。在很多欧洲城市都有穆斯林社区,遗憾的是,虽然移民已经有几代了,但是心理界限却没有弥合。穆斯林的生育率较高,但是很难融入主流社会,青年穆斯林失业率高,难免产生怨恨。他们也是进不了自己的国家(法律意义上的),回不去心中的故土(信仰上的)。
当“伊斯兰国”兴起之后,成百上千参加圣战的欧洲穆斯林使欧洲陷入了一场“内战”,作为回应,欧洲各国的极右翼政治势力兴起,尤其是法国勒庞领导的“国民阵线”有强烈的排外思想。《沙尔利周刊》事件进一步激化了法国国内的反穆斯林的思潮,而勒庞是一个“站在权力门口”的女人,如果她入主爱丽舍宫,法国恐怕真会朝着“巴黎斯坦”的方向滑落。这代表了欧洲政治发展的潜在的隐忧,极右翼势力和穆斯林之间需要实现和解,更重要的是二者之间的矛盾与摩擦要“去意识形态化”,就事论事的处理方式是消解圣战与反恐所附带的极端性的关键所在。
欧洲人打了几百年宗教战争,最终认识到世俗化、政教分离是和平之路,宽容是多元信仰和平共存的没有选择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