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屌丝”一词起源于2011年百度贴吧中网友的次对骂[1],而被骂者则欣然接受了这个极尽鄙视与粗俗的词汇,以表示对“高富帅”的讽刺。该词最初是指出身卑微的青年男性,他们通常单身、无房无车、社会地位低,但随着该词从网络向现实中传播和蔓延,它成为了一种被大众普遍认知的身份认同,也创造了一种独特的亚文化现象。
本文采用案例研究、内容分析和深度访谈的研究方法,对“屌丝”群体的认同建构进行分析,研究发现:(1)“屌丝”群体的身份认同建构主要基于网络语言实现,相较于现实的社会阶级划分具有更强的独立性、复杂性和多元性,群体的泛化现象非常明显,还会出现与其他群体身份标签的借用。(2)“屌丝”这种身份认同的背后不仅仅是一种群体性的无奈自嘲,还包含着对话语霸权、社会不公的“软抵抗”,他们使用自嘲和反讽的方式建构起认同的抗拒性。然而,随着商业力量和意识形态工具的介入,以及主动回归现有社会框架的意愿、娱乐至上的社会文化氛围的影响,这种抗拒性也在逐渐消解,最终归于一场虚无的话语狂欢。
关键词:身份认同抗拒性 屌丝 亚文化
一、文献综述
1.1网络身份认同及其建构
1.1.1身份认同及其建构
“身份/认同”[2]是自我关于“我是谁”的观念,这一概念最早是在19世纪由美国心理学家威廉(William James)和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Freud Sigmund)分别提出,其后,大量学者从各自的学科背景出发对这一概念进行解释,在以下方面基本形成了共识:
(1)身份认同是由主观认同和客观认同组成的,它包括人们在主观上意识到的认同,和体现并显示人的社会认同的某些客观的特征、标识码和符号;(2)身份认同是对自己所归属群体的共同性和与其他群体的差异性的认知;(3)身份认同具有交融性,个体在同一时期可以在不同场合产生不同的身份认同。
在对身份认同的讨论中,一个重要的分歧就在于“身份认同是如何建构的”,围绕这一问题上,大致有“自我建构”和“社会建构”两种不同的观点。
在自我建构方面,弗洛伊德把“认同”看作是“一个心理过程,是个人向另一个人或团体的价值、规范与面貌去模仿、内化并形成自己的行为模式的过程”(梁丽萍,2004),吉登斯(AnthonyGiddens,1998)也主张“认同是个人依据其个人经历所形成的,作为反思性理解的自我”。
而在身份认同的社会建构方面,最具代表性的是泰弗尔(Tajfel),他提出了“社会身份认同”的概念,即“个体认识到自己所在群体的成员所具备的资格, 以及这种资格在价值上和情感上的重要性”(Tajfel,1978)。泰弗尔认为,一个人的社会群体成员身份和群体类别是一个人自我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主张人们通过社会类化(socialcategorization)、社会比较(socialcomparison)和积极区分(positive distinctiveness),努力地获得和维持积极的社会认同,从而提升自尊。
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 2003)在认同的社会建构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谁建构了集体认同,以及为谁建构了集体认同,大致上便决定了这一认同的象征性内容,以及它对于那些接受或拒绝这个认同的人的意义……认同的社会建构总是发生在标有权力关系的语境里”。
1.1.2 网络身份认同
身份认同的建构与重构的讨论由来已久,但是,这在网络时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与传统媒体相比,网络大大加速了信息的流转速度、幅度和深度,尤为重要的是,跨文化间(主导文化间、亚文化间、多文化间)的互动更加频繁,从而使得网民的身份认同变得更加异质化和复杂化,并显示出多种身份和文化不断交错和重组的趋势。
正如雪莉·特克(Sherry Turkle,1995)所说,“网络已经成为人们进行自我构建和再构建的社会实验室,我们透过网络的虚拟世界进行自我塑造与自我创造。在这种虚拟空间中,人们已经习惯于用用新的方式去看待身份认同,意义变得不再稳定……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互联网空间舞台上构筑自己浮动不定的身份能指。”
认同的建构是与特定的社会语境相关联的,卡斯特(2003)在网络社会崛起的语境中,按照权力关系的分配,将认同的形式和来源分为三种:抗拒性认同(resistance identity)、合法性认同(legitimizing identity)、和规划性认同(project identity)。他认为,抗拒性认同可能是我们社会里最重要的一种认同建构,“以抗拒性为开端的认同有可能在社会制度当中占据支配地位,从而转变为合法性认同”,也可能发展为一种重新界定该群体社会地位并寻求全面社会转型的“规划性认同”。
抗拒性认同在当前中国也是社会运动中最常见的认同类型,甚至有中国学者认为“在当前中国网络威权主义的背景下,网众的抵抗性认同成为占据主导地位的互联网抗争动力”(赵蒙旸,2013)。在探讨抗拒性认同时,研究者将目光集中在社会边缘弱势群体(如:谭文若,2013;佘文斌,2013),他们在虚拟社区中主要通过以下途径构建身份认同:
(1)自我范畴化:划定群体边界,在与其他群体的社会比较中巩固群体边界,增强内群成员相似性及外群成员差异性。(2)内群互动:通过内群之间的互动与依存形成更强的群体凝聚力,在群成员的共鸣中获得认同的建构。(3)对主流先赋性身份的抗拒,解构主流话语。在被主流社会排斥的情境下,边缘群体通过解构认同来获得正常的生存空间。
现有研究主要将抗拒性身份认同的建构主体集中于弱势或边缘群体,探究他们如何在网络空间中通过认同的解构和重构,获得和维持积极的社会认同,而很少研究普通个体自我贬低式的“消极”的认同建构。此外,研究者着重描述了抗拒性身份认同的建构过程,却没有关注其抗拒性的变化发展。
1.2亚文化的抵抗
亚文化通常被定义为更广泛的文化中的一个亚群体,是以主流文化为参照的同一共生环境中的不同文化类型,是社会中辅助的、次要的、边缘的文化,它们同身处社会与历史环境中的某些社会群体所遭遇的特殊境况与具体矛盾相应。
20 世纪 70年代英国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对亚文化尤其是青年亚文化如何抵抗主流文化及其霸权进行了研究。他们认为,青年亚文化产生于社会结构和文化之间的一个特别的紧张点,他们可能反对或抵制主导的价值和文化。正如菲尔·科恩所说,“亚文化的潜在功能是表达和解决(尽管是想象性的)母体文化中潜藏着的悬而未决的矛盾……所有这些亚文化都以不同的方式再现了一种尝试,旨在恢复母体文化中一些被摧毁的社会凝聚力”。
此外,伯明翰学派把亚文化的抵抗视为一种寻求认同的方式。霍尔等人认为,“流行音乐亚文化可以帮助青年人树立一种认同感”。他们所谓的“认同”,即“个体将自我身份同另外某些身份相融合的过程”。亚文化及其从属的群体挪用商品和粗鄙的物品符号,以符码形式表达了一种抵抗的形式,构筑起“内群体”和“外群体”的边界,以体现其某种身份认同或防御某种身份认同的丧失。
然而,亚文化所具有先天的抵抗性,常常是想象的问题解决方案,主要体现在符号和象征层面,而在现实层面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容易被收编。现有研究指出,亚文化的收编主要缘于两种力量,一是意识形态的收编,即通过夸大亚文化的危险或将其纳入主导文化的方式,剥离它与特定历史语境的关系,消弭其颠覆性和反抗性;另一种是商业力量的收编,亚文化通过商业化和大众化的批量生产后,逐渐变为流行工业的产物,从而丧失掉原有文化符号的意义。
对亚文化的抵抗性的研究已经非常丰富,但中国网络社会的复杂和多样性使这一议题仍然有很大的探索空间。例如,在具体的情境下,亚文化的抵抗性是如何通过话语建构起来的?又是如何变化的?
二、研究问题
基于上述文献分析,本文提出以下研究问题:
2.1 基于网络语言文化建构起的身份认同有什么特点?
2.2 “屌丝”群体如何建构了其抗拒性的身份认同? 这种抗拒性是如何变化的?
三、研究方法
针对上述研究问题,本文主要采用了案例研究、内容分析和深度访谈的研究方法。
3.1 案例研究
案例研究是一种以现实背景为基础对当前现象进行分析的实证研究,尤其是当现象和背景的界限并不清晰的时候案例研究的方法会被更广泛地使用(Yin,2003)。本文以冯小刚炮轰“屌丝”事件为案例,试图以此为切入点,分析网民如何使用话语建构或消解了“屌丝”的抗拒性认同。
冯小刚分别于2012年2月26日晚和27日凌晨发表两条微博(分别记为T1、T2)炮轰“屌丝”,批评媒体大量用这个词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且用“屌丝”自嘲属于自贱行为。此言一出,立即引起微博网友的热议,史玉柱、韩寒等名人也纷纷站队加入争论,“屌丝鼻祖”李毅也于27日晚发微博(记为T3)回应。
T1:一会讲中文的老外问我:屌丝是什么东西?我答:就是JB毛,是对境遇不堪者的蔑称。老外困惑,问:为什么你们的电视和报纸大量使用这个词?听上去像是在赞扬。我告诉他,我们这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老外彻底懵了:文化差异文化差异。我们那虽然言论自由,但媒体绝不敢用这么恶心的词形容弱势群体。[3]
T2:称自己是草根是自嘲;称自己是屌丝那是自贱。分属两个不同群体:一个是弱势群体,一个是脑残群体。看评论,一些人恍然大悟糊涂上了流行的当;一些人执迷不悟坚持认为屌丝这词不寒碜跟镀了金似的,这谁也拦不住,您惠存。反正我一听这两字就想到了那三字。别怪我没提醒您。自嘲?哈,太他妈有幽默感了。[4]
T3:那个谁说称自己是屌丝那是自贱,而我却要为屌丝代言,为屌丝正名!屌丝是一个充满正能量,时刻准备去逆袭的群体!我是屌丝我自豪!因为我有梦想![5]
3.2 内容分析
本文主要对上述三条微博下的网友评论进行内容分析,以探究语言背后的身份建构和话语博弈。
在数据收集方面,本文使用了非随机抽样的方法来筛选评论样本。为了保证样本与研究议题的相关性,样本需满足以下条件:(1)在立意上,反对冯小刚对“屌丝”的抨击/支持李毅对“屌丝”的维护;(2)在内容上,与“屌丝”相关,而非无意义的谩骂。根据该标准,按照评论的自然顺序依次从前往后抽取,直到单条微博的评论中抽满20条。最终获得了60条评论样本(见附录1),分别是来自T1的20/320、T2的20/600、T3的20/560。
在数据分析方面,本文依次对每条评论样本进行编码,然后对这些编码进行缩减、合并,最终创建了6个类目:拒绝话语霸权;讽刺社会现实,尤其是排斥“二代”现象;无奈的自嘲;努力奋斗,梦想逆袭;娱乐至上;其他。
3.3深度访谈
为了对“屌丝”群体的自我和社会认知有更深入和具体的理解,本文还使用了深度访谈的研究方法,主要讨论了他们对“屌丝”的认知和态度,以及自我认同的归属。为了获取多元的信息,本文的调查对象涵盖了不同的年龄阶段、职业群体,以下为受访者基本信息:
表1. 深度访谈受访者基本信息
编号 |
姓名 |
性别 |
年龄 |
职业 |
是否自认屌丝 |
屌丝的标准 |
词性界定 |
I1 |
徐思 |
女 |
21 |
学生 |
是 |
白富美和高富帅以外的都是屌丝 |
中性词 |
I2 |
邱韦薇 |
女 |
20 |
学生 |
是 |
有些方面不如人,和白富美相对 |
中性词 |
I3 |
张佳雯 |
女 |
19 |
幼师 |
否 |
经济条件不好却爱耍酷,素质低 |
贬义词 |
I4 |
何海燕 |
女 |
27 |
家庭主妇 |
否 |
没有钱但整天傻乐呵 |
中性词 |
I5 |
谈华斌 |
男 |
21 |
工人 |
是 |
正在创业、没有后台的苦逼青年,有无忧无虑、乐观的生活态度 |
褒义词 |
I6 |
严勇 |
男 |
31 |
工人 |
否 |
不知道,只是跟着别人喊 |
中性词 |
I7 |
胡铮 |
男 |
27 |
工人 |
否 |
宅男,封闭 |
中性词 |
I8 |
刘凯 |
男 |
21 |
发型师 |
否 |
说话直,爱开玩笑 |
中性词 |
I9 |
舒欣 |
男 |
22 |
学生 |
否 |
没有自信,对现状不满又不愿改变 |
中性词 |
I10 |
朱春鹏 |
男 |
19 |
学生 |
是 |
心怀梦想但是没有实现 |
褒义词 |
四、研究发现
4.1复杂多元的身份认同
“屌丝”最初是指出身卑微的青年男性,他们通常单身、无房无车、社会地位低。但是在2012年,随着韩寒、史玉柱、雷军等名人以之自称,《人民日报》对该词的使用,以及冯小刚炮轰等事件的发酵,“屌丝”一词的能指和所指均发生了变化,成为一种复杂多元的身份认同,蕴含着丰富的社会意义。
2013年4月发布的一项调查[6]显示,34500名受访者中,有59.28%的受访者自称或能接受被成为“屌丝”;从年龄阶段来看,“85后”群体对该词汇的认同度最高,而1970年以前出生的用户的认同度最低;从收入来看,月收入6000左右的受访者对“屌丝”认同度最高;从职业来看,IT业程序员、媒体从业人员、学生群体的认同度均在90%以上,收入较高的金融业及部分管理类职位从业者对该称呼也能接受(高于50%),而外来务工人员(17.78%)和公务员(9.43%)则普遍无法接受该称呼。
从上述调查数据可以看出,对“屌丝”身份的认同与个人的收入、年龄、职业情况并没有严格的必然联系,在本文的深度访谈中,这种对“屌丝”定义标准的复杂性体现得十分明显(详见表1)。例如,I1、I2受访者均为家境中等的女大学生,是通常意义上的中上层社会阶级,却主动将自己定义为“屌丝”;而收入在3000元左右的工人I6、I7受访者则将自己排除在这一群体之外。
而“性格”、“背景”“梦想”、“努力”等比较模糊的标准被频繁提及,例如“屌丝就是苦逼没背景的创业青年……我觉得像我这种嘻嘻哈哈、有无忧无虑的生活态度的人就是屌丝(I5)”“怀有梦想但又没有实现的人才能被称为屌丝……我要来个屌丝逆袭(I10)”,他们能感知到生活的压力,同时又希望通过努力来改变现状,在焦虑和憧憬的矛盾中以积极的心态选择了这种身份认同的表达。
此外,“屌丝”的身份认同并不是固定的,而是具有弹性和复杂多变的表述。首先,“屌丝”是一种相对的身份认同。例如I1受访者认为,“我不是白富美,也不是文艺青年,剩下的就是屌丝……我一般会在别人晒照片的时候去评论说自己是屌丝,因为跟别人比有差距,但我平时不这么说”。其次,“屌丝”和“高富帅/白富美”并无清晰界限,甚至常常会被借用。例如,“屌丝也不是绝对的,有的白富美就会和真正的屌丝一起玩,还自称屌丝(I2)”,“高富帅容易成为靶子,为了让别人觉得自己容易亲近就会自称屌丝(I9)”,这种身份标签的借用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仇富”情绪相关,以此来表达对社会的亲和力或反讽的距离。
不同于印刷媒体时代,网络社会中的个体获得了更多的话语权,他们通过多样的网络话语表述建构起更加多元和独立的身份认同,并通过自我认同和确认差异的方式来实现共同体的集结,这种身份认同的建构机制脱离了原有的社会阶级的划分,具有更强的流动性和复杂性,与当前现实中社会阶层的日益固化形成鲜明的对比。
4.2身份认同的抗拒性
在冯小刚炮轰“屌丝”的论战中,认可“屌丝”身份的网友对冯小刚的微博做出抗拒式的回应,并对李毅的声援进行狂欢式的集体膜拜,在这场话语狂欢中,他们对“屌丝”做出自由的解释,建构起了“屌丝”群体的身份认同。从主题和内容上划分,将其话语建构归纳为以下几类:
表2. “屌丝”身份认同的话语建构
编号 |
类目 |
举例 |
频数 |
比率 |
C1 |
拒绝话语霸权 |
很多词对于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理解,就看你看待它的角度,每个人都有权力从不同角度对他定意,我们无权干涉也无权用自己角度去藐视他人 |
10 |
16.67% |
只是觉得有点过分,你不是神你无法定义一个词的真正意思,你只是在用你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抓公众眼球罢了 |
||||
C2 |
讽刺社会现实,尤其是排斥“二代”现象 |
我觉得今天的“屌丝”一词,跟从前的“无产阶级”一词性质相近,是一种对传统意义的颠覆,只是表达一种愤怒、反叛、渴求变革的情绪。现在“公仆”都把“主人”的女儿变成二奶了,再抠字典有意思吗? |
10 |
16.67% |
屌丝不是下贱,是因为现在有很多官二代、富二代,他们可以无能、无耻、无付出,但却可以享受一切美好、特权。甚至凌驾法律之上,而屌丝你可能很有才,也比不过他上面有人,这是对社会不公平的嘲讽! |
||||
C3 |
无奈的自嘲 |
是一种自嘲,也是一种反击。当一个群体没有笔,没有枪,没有土地,没有选票,就连思想也被钳制的时候,自嘲就是反击的武器。 |
14 |
23.33% |
我觉得冯导可能是生活优越,对社会底层的了解感受已经很少了。我偶尔也会说拿这两个字形容自己,我自己没觉得这两个字光荣,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吧……说自嘲也是可以的,但自嘲之外还有其它的东西,谁愿意把自己形容成JB毛?!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
||||
C4
|
努力奋斗,梦想逆袭 |
大多时候屌丝与逆袭总是在一起,重点不在屌丝,重点是在逆袭!屌丝逆袭是一种精神,是一种被逼到绝境仍然不放弃准备突破的精神!大多自称屌丝的人其实心里有种不服输的劲,有种表面平静内心涌动等着爆发的劲头,像是打不死的小强。 |
17 |
28.33% |
在“屌丝”眼里,屌丝一词,代表着咸鱼翻身,屌丝逆袭的向上精神,很多人不可能活的那么优雅,但是很多人都幻想着希望能够活的那么优雅,并为之努力,不雅不代表自贱,屌丝多自强。 |
||||
C5 |
娱乐至上 |
自称屌丝这么多年,今天恍然大悟!无所谓!生活就是被人笑笑,然后再笑笑别人! |
6 |
10% |
屌丝在贴吧是一个很潮的词,说“它”潮,完全是平民的娱乐话,还是有娱乐性的吧!冯导您不玩贴吧您是不可能真正懂我们的心态的,呵呵,您跟我们普通大众脱节了。 |
||||
C6 |
其他 |
不好意思,让您蒙羞了 |
3 |
5% |
4.2.1 抗拒性的建构
亚文化的抗拒性往往而是隐性而非激烈的,群体成员通过符号的拼贴建构,并赋予其新的意义来传达不满情绪。表2中,从类目C1-C3类型的话语表达可以看出,“屌丝”主要以反讽和自嘲的方式建构起抗拒性的认同。
C1.拒绝话语霸权
这种抗拒性首先表现在对话语权的争取上,他们要求获得诠释自我生活的角度和权利,以新的话语方式表达多元化的身份认同,而拒绝“被定义”。根据福柯的观点,话语和权力是一种辩证同构关系,话语是权力的产物,同时,通过话语特有的实践形式又赋予权力新的内容(纪玉华,2001)。面对冯小刚对“屌丝”的批评,反对者们不仅拒绝他一锤定音的含义界定,例如“不要认为您个人的看法就一锤定音是对的(样本S1)”“你不是神你无法定义一个词真正的意思(样本S5)”,还通过富有庶民特色的语言为这一由网民自创并推广的词汇赋予多元的意义,亚文化对话语霸权的抵抗在这种话语狂欢中得到实现。
C2.讽刺社会现实,尤其排斥“二代现象”
深度访谈和内容分析的结果都表明,“屌丝”在很大程度上是相对于“高富帅/白富美”“官二代”“富二代”这些身份标签而言的。社会的阶层日益固化,财富的掌控趋于两极化,各种利益分配的积淀造成了“二代现象”,而家庭背景和社会资源的相对缺乏则成为“屌丝”群体的共同特征。他们用看似恭维、自我贬低的言辞来表达对这些社会利益既得者的揶揄和讽刺,更是对上升空间板结化、物质至上的社会现实的批判。例如“我是一个博士屌丝,一个没有靠山的屌丝,一个靠自己的努力打拼的屌丝,一个活出自己精彩的屌丝,一个要把官二代唾弃到底的纯屌丝!!!(样本S49)”
有意思的是,韩寒、史玉柱这些传统意义中的“成功人士”主动自称“屌丝”,出身于普通家庭是其中的重要原因。这不仅印证了这种身份标签之下表达的身份认同的复杂性,还借助这个符号来表达对社会底层的亲和力以及对“二代现象”的调侃和讽刺。在这里,“屌丝”不仅是小人物建构集体身份认同的语言狂欢,同时也在瓦解着社会的崇高性和阴暗面。
C3.无奈的自嘲
在本文抽样的评论样本中,23.33%的评论认为“屌丝”是一种无奈之下的自嘲,既有对自我命运的无奈奚落,又包含了对现实不满的粗俗揶揄,体现了亚文化的“软抵抗”特征。
“屌丝”的自发性群体自嘲背后不仅是单纯的情绪发泄,在现实社会大环境反差中主动看低自己,反而能够降低期待,从而实现对自我尊严的保护。例如,受访者I2的观点:“当别人跟我说,你看别人有那么多人追,你都没有,我就会说,屌丝是这样的。与其让别人来说我,还不如自己先说出来。”此外,当他们在网络空间中大声喊出“我是屌丝”,并围绕这种共同的身份集结起来的时候,这种弱者身份的宣示就已经形成了对现实社会的影响力。
4.2.2 抗拒性的消解
“屌丝”身份认同的建构具有明显的抗拒性,然而,从C4-C5的类目内容中可以看出,随着“屌丝”传播范围的扩大化及其内涵的泛化,它的抗拒性也在逐渐消解。
在C4类目下的样本中,浮现出一种新的认同形式——规划性认同。根据卡斯特(2003)的解释,规划性认同是一种新的建构,社会行动者通过构建一种新的话语、新的空间、新的身份来重新界定自身的社会地位,制订长远的群体规划,最终寻求全面的转型。
自称“屌丝”的群体并没有沉溺于对现实或自身命运的嘲讽,转而将重点放在“逆袭”上,意指“在逆境中反击成功”,通过个人或群体的努力来追求社会对其身份地位的重新界定和认可。但是,这种规划性的认同并不能 “重建一种新的公民社会,并最终重建一种新的国家”(卡斯特,2003),而是回归到当前“不公平”的现实框架中,只是期待个人生活的改变,而无暇顾及社会的变革。
此外,还有10%的样本内容认为“屌丝”一词只是娱乐化的产物,并没有实质性的内涵指向,他们也并不关心其用途,它所包含的抗拒性更是无从提及。
从亚文化的视角来看,这种抗拒性的消解主要来自商业力量和意识形态的影响。就商业而言,越来越多的商品打上“屌丝”的名号,为“屌丝”专供的网络游戏、生活用品甚至保险、楼盘层出不穷,在这种商业化的狂欢中,“屌丝”变成一种物质化的商业符号,在买卖的交换中削减了原有的抗争性。在意识形态形式的收编中,以凤凰网、腾讯网为首的网络媒体率先对“屌丝”进行报道和评论[7],并登上了《人民日报》版面,实现了从网上到网下、从民间到庙堂的“逆袭”。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屌丝”逐渐进入主流话语系统,原有的抗争性意义被不断削减,而新的、合乎主流价值观的意义被不断重塑。
五、结论
如卡斯特(2003)所说,“认同的社会建构总是发生在标有权力关系的语境里”。“屌丝”的出现最初源于对日趋固化的权力体系的抵抗,然而,这种抵抗与其他亚文化类似,最终只是流于符号的狂欢,而缺乏对现实的影响。
与现实社会的“身份”不同,“屌丝”群体的身份认同建构主要依赖于语言符号的使用,具有更强的流动性、独立性和多元性。一方面,“屌丝”并没有严格的标准,它是一种相对而非绝对的身份,对象、情境的变化都会改变这种对身份的认同。另一方面,随着词汇内涵的不断泛化,“屌丝”群体迅速扩张,甚至这种身份标签会被通常意义上的“高富帅”等群体借用。
从意义的角度来看,“屌丝”的出现,与当前社会分配制度不公、生活工作压力大、公平正义的社会规则被破坏等现实状况密切相关,“屌丝”这种身份认同的背后不仅仅是一种群体性的无奈自嘲,还包含着对话语霸权的抵抗、对社会现实尤其是“二代现象”的排斥,他们使用自嘲和反讽的方式建构起认同的抗拒性。然而,他们的批判仍然倾向于回归既有的社会话语框架,而且受到娱乐至上的社会文化氛围的影响,随着商业力量和意识形态工具的介入,这种抗拒性也在逐渐消解,最终归于一场符号的狂欢。
注释
[1]2011年10月李毅吧(由于李毅被称为“李毅大帝”,因此“李毅吧”又被称为“帝吧”,简称D8)与雷霆三巨头吧的一次粉丝对骂,雷霆三巨头骂李毅“是个屌(男性生殖器的俗称)”,其粉丝就是“屌丝”。
[2]由于“身份”和“认同”在英文翻译中均来自于identity一词,因此在本文中并未对它们进行严格区分
[3]冯小刚. 新浪微博. 2013年2月25日. http://weibo.com/1774978073/zl0ZzF9s8
[4]冯小刚. 新浪微博. 2013年2月27日. http://weibo.com/1774978073/zl1RD9FmO
[5] 9号李毅大帝. 新浪微博. 2013年3月7日. http://weibo.com/2018220685/zmk1AccgD.
[6]该部分数据出自于2013年3月发布的《中国互联网“屌丝”用户游戏行为调研报告》,该调查报告由自称“屌丝网游”的《仙侠世界》项目组与商业信息服务平台易观智库联合发起。该调查于2012年12月24日至2013年2月28日期间,综合使用了在线问卷和电话回访的方式共抽样了34500名互联网用户,调查对象覆盖国内31个省、市、自治区及67个不同国家和地区,其中 13092 名来自于《仙侠世界》游戏玩家。该报告为意向性调查,以受访者已认知,并自称、或能接受被称为“屌丝”,或经访问者解释“屌丝”含义后,能接受被称为“屌丝”为判别依据。
[7]例如:
屌丝:一个字头的诞生. 凤凰网. 2012年2月27日. http://news.ifeng.com/opinion/special/diaosi/
屌丝:庶民的文化胜利. 腾讯网. 2012年3月1日. http://view.news.qq.com/zt2012/diaosi/index.htm
参考文献
[1] Castells, M. (2003).The power of identity (2nd ed.).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2] Cohen, P. (1980). Subcultural Conflict and Working-class Community. in Stuart Hall, eds. Culture, Media and Language. London: Hutchinson, p.82-83.
[3] Tajel, H. (1978). Differentiation between social groups: Studies in 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intergroup relations. London: Academic Press.
[4] Turkle, S.(1995).Life on the screen: Identity in the age of the internet. New York: Touchstone, p184.
[5] Yin, R.K. (2003). Case study research: Design and methods (2nded.). Sage Publications.
[6] 陶国山(2013). 论“认同”的文学话语建构. 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30(1).
[7] 吉登斯(1998). 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现代晚期的自我与社会. 赵旭东、方文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58.
[8] 纪玉华(2001). 批判性话语分析:理论与方法. 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3(1).
[9] 梁丽萍(2004). 中国人的宗教心理.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76.
[10] 佘文斌(2013). 网络社区中的同性恋身份认同. 安徽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1), 144-148.
[11] 谭文若(2013). “蚁族” 群体在网络媒介使用中的身份认同构建. 新闻界,(23)
[12] 赵蒙旸. (2013). 在线抵抗性认同的构造与消解——以北京暴雨事件中的网众为例. 浙江传媒学院学报, 20(2), 38-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