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许鞍华导演、李樯编剧和监制的电影《黄金时代》在第34届香港金像奖评选中斩获了最佳电影、最佳导演等诸多大奖。该片集结了汤唯、冯绍峰、王志文、朱亚文等一批影视界的一线明星,同时也是68岁高龄的许鞍华导演集中了自己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的殊荣之作。但这部将华语电影届屈指可数的豪华班底集结在一起,投资据说超过七千万,制作周期长达一年有余,前期宣传更是长达八个月,卖情怀、卖文艺、卖高冷,如此拼命的营销,却换来区区五千万多一点的票房。是什么原因导致《黄金时代》在票房上的惨败,又是什么原因让它能够得到香港金像奖评委的厚爱,得到最佳影片等诸多大奖?本文试图从叙事上入手,找出《黄金时代》在艺术上的成就,同时分析其票房惨败的原因。
一、间离手法的运用
所谓的“间离手法”就是戏剧要高于生活,利用艺术的方法把平常的事物变得不平常,揭露事物的因果,暴露事物的矛盾,展现人们改变现实的可能性。简单来说,间离效果就是让人们看戏,但不融入剧情。电影《黄金时代》主要讲述民国奇女子作家萧红的故事,对于这一段已经过去很多年的历史,有很多历史背景故事是观众所不知道的,杂乱无章碎片式的史料如何连接也成为了摆在导演和编剧面前的一道难题。在这种情况下,许鞍华导演和李樯编剧借鉴了戏剧叙事中的间离手法,让观众可以更客观地对萧红的一生进行了解,同时加入自己的思考。
(一)直面观众的旁白
影片开始时,由汤唯饰演的萧红进行了一段自发式的旁白:“我叫萧红,原名张乃莹,1911年6月1日农历端午节出生于黑龙江呼兰县的一个地主家庭,1942年1月22日中午11时病逝于香港红十字会设于圣士提反女校的临时医院,享年31岁。”这段旁白是完全面向观众的,这让很多观众一开始就感觉到很诧异。因为一般的电影在荧幕和观众之间是有一堵墙的,这堵墙在戏剧中被称为“第四堵墙”,即假设在演员与观众之间存在着一堵墙,演员要完全忘记观众的存在。①正是由于这堵墙的存在,观众在观看的时候才会不自觉意识到自己和演员之间的距离,从而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看戏,不自觉地被演员带入戏,融入到剧情中。
《黄金时代》这种角色直面观众的旁白并不是仅仅开头这一个特例,在整个影片中,这种旁白比比皆是。几乎影片中每一位结识萧红的友人都会在银幕前或坐或站地跟观众聊上两句,就好像他们不是在演戏,而是跟观众在讲述他们一个朋友的故事一样。
采取这种直面观众旁白的方式,导演和编剧更多的是想让观众跳出银幕故事之外对萧红的人生进行重新的思考。因为在布莱希特看来,间离的过程,就是人为地与熟知的东西疏远的过程。这样一来,从表面上看,这些人或事突然变得非同一般,令人吃惊和费解,自然就会引人深思,并最终获得全新的认识。②
但是这种全新的叙事方式对大部分中国观众来说还是太陌生了,而且大部分观众的观影经验是基于看,而不是听。虽然导演在一些演员进行旁白时进行了一点程度上的表演,例如萧红的弟弟张秀珂谈起姐姐时扭捏的表现,好朋友蒋锡金谈起和萧红分别时的声泪俱下等等,但是这种直面式的旁白总的来说是单调的,缺乏吸引力的,这也是难以吸引观众的原因之一。并且由于这种直面式的旁白在影片中太多太杂,会使得很多观众在观影过程中被人为地打断正常的叙事线索,所以在叙事的连贯性上大打折扣,从而影响正常的观影感受。除此之外,一些角色的旁白说教气息过浓,好像是在给观众上课,讲历史背景,讲政治矛盾,甚至讲人物关系,这也导致了一些观众的反感,因为对于成年观众来说说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二)穿越时空的“混剪”
在影片《黄金时代》中还出现了多处穿越时空的“混剪”。比如在影片一开始,汤唯饰演的萧红在向观众讲述她小时候的生活时突然插入了成年后的萧红和萧军在宾馆初识时的画面。对于一般观众来说,这时对于冯绍峰饰演的萧军是不认识的,他与萧红的关系也不是很清楚,所以很多观众就一头雾水。类似这样穿越时空的混剪在影片中还有很多,这种“混剪”将叙事逻辑进一步打乱,如果观众对萧红这个人物不是十分了解,或者在观影之前没有做过相关学习的话,那么大部分观众是看不懂的。
王晓华在《对布莱希特戏剧理论的重新评价》中归纳:间离作为一种方法主要有两个层次的含义:(1)演员将角色表现为陌生的,(2)观众以一种保持距离(疏离)和惊异(陌生)的态度来看待演员的表演或剧中人。③如果说演员直面观众式的旁白是导演间离效果的第一层尝试的话,那么穿越时空的混剪无疑是导演在间离效果上的第二层尝试。可遗憾的是这层尝试同样没有打动观众。因为对于大部分观众来说,萧红这样一个文化名人并不像鲁迅那样家喻户晓,对于萧红的生平事迹了解的观众又是少之又少。所以想要通过穿越时空的混剪来使观众对影片中的角色产生陌生感,就势必会打乱正常的叙事逻辑,这也是观众抱怨影片叙事混乱、不知所云的原因之一。
二、多人物多视角叙事
此外,多人物多视角的叙事也是该片在叙事上的一大特色。片中出现的与萧红相关的亲人、友人、恋人几乎都参与了叙事。弟弟张秀珂、友人舒群、恋人萧军等人一一登场,在讲述他们眼中的萧红的同时参与到叙事中来。这种叙事可以让我们从不同人物口中了解不同时期的萧红,从而更加全面、更加具象地认识萧红,而且这样的叙事对大部分观众来说会很新奇,能抓住他们的兴趣。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叙事的弊端也展现出来。因为叙事的信息太琐碎,叙事的人物过多过杂,这会让观众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厌烦情绪。而且大部分观众的观影理念是:我是来看电影的,不是来听评书的。所以这样的叙事方式太多反而会让观众有一种受到欺骗的感觉。最重要的是“这些旁白,要能体现片中人物的多面来:她所做的,和她所想的之间的不同;她现在做的所希冀的,和未来的结果之间的差别。只有在这时,人内心的分裂与厚度才能显现,人被命运主宰的荒诞感和虚无感才会出现。但在这部电影里,大多数的旁白,成了交待剧情的一种手段,而没有建构出那种视角的多样来”④。所以不能从这些旁白中去重新认识一个多维的萧红,这样的叙事对大部分的观众来说就是没有意义的。
在多视角叙事上,该片也进行了一定的尝试和探索。比如在萧红如何和萧军分手这个事情上,影片采用了从萧红、萧军、端木蕻良三人不同视角出发还原真相的方法。因为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除了他们三个人无人知晓,所以导演干脆从三人的视角叙事,依次还原真相,这种由多人从不同角度重复叙述一件事情的例子在电影界最著名的就是“罗生门式叙事”。《黄金时代》这段的叙事同《罗生门》一样,同样揭露了人性的弱点。三人关于分手真相的叙事都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但是细细想来,三人的出发点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叙事中彰显受伤害的是自己,从而试图赢得别人的同情。许鞍华导演采用这样的叙事方式无意揭露萧红、萧军、端木蕻良三人到底谁说了谎,只是想把思考权和决定权交给观众,让观众去判断事实的真相。可惜的是这个事件在整个影片中所占的地位微乎其微,并不像《罗生门》中武士之死真相那样是影片的核心,所以观众也并不会静下心思考这个问题,而且重复叙事势必影响影片叙事的推进,这也是观众抱怨《黄金时代》节奏过慢的原因之一。
综上所述,许鞍华导演的《黄金时代》无疑想在叙事上有所创新,这种艺术的创新体现在“间离”手法的运用、多人物多视角叙事等等方面。这样的叙事在很多方面是一种创新,这也是该片为什么在第34届香港金像奖上斩获颇丰的原因之一。但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也正因为此,大部分观众对该片疏离,致使票房惨败。如何在艺术和商业上达到双赢,这是这部片子留给我们最大的思考。汲取经验,吸取教训,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可以看到不仅在艺术上成就斐然,同时也深受广大观众喜爱的国产影片。(作者系山西传媒学院讲师)
注释:
①刘彦君,廖奔. 中外戏剧史[M].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2005:156
②布莱希特. 布莱希特论戏剧[M]. 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7
③王晓华. 对布莱希特戏剧理论的重新评价[J]. 外国文学评论,1996(4)
④我们为什么如此热爱/讨厌《黄金时代》. http://yule.sohu.com/20140929/n40477073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