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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横漂"群体 演过《路人甲》还是路人甲吗?

2015年07月21日07:34  来源:新京报  手机看新闻

■ 人物简介

●万国鹏

24岁,2012年怀揣1000块钱离开黑龙江老家来到横店。电影以他的故事展开,通过他初到横店的经历和视角讲述了一群横漂的故事。

●许振宾

28岁,2004年自武校毕业后来到横店。在电影中饰演“骗”了万国鹏钱的黑电动车司机,并在横店与万国鹏产生了数次交集。

●沈凯

35岁,2012年,来到横店。在电影中饰演一个资深“横漂”,为维持生计在横店开了家小饭店,这家饭店成了横漂们聚会的场所。影片最后,沈凯因婚姻危机和一次片场表演失败而精神失常。

●覃培军

28岁,自幼父母双亡,曾当过煤矿工人。2007年,在煤矿工作中大腿受伤的覃培军来到横店。电影中饰演一个横漂多年的群众演员,并常以自己当矿工的亲身经历劝诫同伴。

被一脚踹中胸口,万国鹏眼前一黑,仰面倒在地上。

“好!真好!”导演叫了起来。

万国鹏却缓了一分多钟才爬起来。每挨一脚,他都疼得龇牙咧嘴。

“我怎么这么不扛揍呢”,他纳闷,身边的老演员们都一脸轻松。

缺乏经验的他忘了戴上护具。

万国鹏,是刚上映的电影《我是路人甲》的男一号。他现在演的地痞角色,是《我是路人甲》后接的一部戏:仍是没有台词,被一脚击毙的路人甲。

“武术指导说没事都是假打,我以为真没事呢,谁知道上来是真踢啊”。

五六脚后,万国鹏被送到了医院:肋骨骨折。

但他已拥有令人艳羡的运气:他是横漂中第一个院线电影的男主角。

这部展示横漂演员故事的电影里,导演尔冬升共选用了21名群众演员。都是真正的“横漂”,并在电影里以真名出演,电影剧情也主要基于他们的真实经历。

运气好的话,这部电影或许也能成为某段传奇的前奏,制造出下一个王宝强。

但更有可能的是,这部电影会成为十五年来横漂们的最大幻梦。

饥饿与梦想

参演了《我是路人甲》的横漂们不再面目模糊。

许振宾心情很好。在三次申请被拒后,这个下午,他的微博终于成功加“V”。认证资料写着,“演员许振宾,代表作《我是路人甲》”。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标志性的时刻。终于有人称呼他“演员”。

虽然此刻,许振宾的电动三轮上堆满手机膜,在横店的大街上摆地摊。一米八三的个头,近两百斤的体重,朋友们都喊许振宾“大头”。他是这附近块头最大的贴膜师傅。

横店是这批横漂的梦想之地。

厌倦了酒店工作,沈凯在网吧里看到了横店招聘演员的消息;腿伤之后,覃培军无法继续当矿工,崇拜甄子丹的他,参加了一个表演培训班,来到了横店;武校毕业后,许振宾跟随师兄来到横店影视城参加武术演出,从此落脚。

还有一些人有奇怪的梦想。燕儿(化名)来横店是为了见见偶像刘德华,“横店是我离他最近的地方”。

燕儿记得,刚到横店时,有个本地大妈对她很好,想把儿子介绍给她。听说燕儿是演员之后,态度立刻变了,“演员都穷”。穷苦,是他们留给本地人的印象。

几乎每个横漂都能告诉你关于饥饿的故事。

万盛街上的一家萝卜丝饼店,被不少人奉为“圣地”:这里的饼曾经只要五毛一块儿,两块饼就能填饱肚子。

许振宾刚到横店时,身上只有200块钱。买了一口锅,一床被子,安顿下来后,连买菜的钱都没了。

此时,横店正好有个剧组在拍薯片广告,运来了一车土豆做道具。许振宾半夜摸下楼扛了一麻袋土豆。找两块砖头垫成灶,捡来木条生起火,一麻袋土豆配白糖,吃了一个月。

在街上遇见尔冬升时,万国鹏兜里只剩下二十块钱。一狠心,他花五块钱买了刮刮乐,结果又中了20,“感觉瞬间满血复活了”。

饥饿与梦想,在横店上演。

凌晨四点,人们在大智路的老演员公会门口集合等待通告,选中拍戏的被带往各个剧组,没有拍戏的则四散在出租屋里,或穿梭在各个剧组所在宾馆里,递上彩打的资料,上面印着他们的剧照和简历。

每天,活跃在被称为东方好莱坞的横店的注册临时演员可达五六千人。2014年一年,演员公会就为各剧组输送了35万人次群众演员。

横店的街道上,你可以轻易分辨出哪些是横漂。“眼神空洞,衣服邋遢,他们都发直了,麻木了,他们游离在生存的边缘,活在梦想里,却又担心明天吃什么”,马秀(化名)说。

她曾是横漂中一员,如今,她是镇上一家超市的老板娘。

“横店有梦吗?我不觉得”,她说。

理想与现实中摇摆

马秀放弃了梦想,燕儿没有。

燕儿来到横店已有五年。她是许振宾所认识的坚持时间最长的女群演。

五年间,燕儿连一句有台词的角色都没获得过。五年里,她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偶像刘德华。

她绝口不提年龄,比她年轻的姑娘一拨一拨到来,多数时候,她只能在剧组打杂。

她也明白,“梦想已经越来越远了”。

但她不愿离开横店。“只有待在这里,我才会觉得梦想还有一线机会,如果我离开,就是一个彻底的打工妹,我会接受不了”。

十年间,许振宾身边的面孔换了一批又一批。太多人来了又走。

多数人怀揣积蓄和梦想来到这里。几个月后,积蓄用尽,他们不得不离开。

去年,许振宾花1000块转包下贴膜摊。他给自己下了定义:能愿意在这里摆摊的演员,都是现实主义者。摆摊每天能获得几十到一百块的收入。没戏拍的日子里,许振宾可以不用担心挨饿。

在横店,群众演员有自己的等级序列。

演最普通的路人,片酬40元一天。形象好或者演技好的,可以当上群众特约演员,比如士兵、太监、宫女等,片酬80块左右。

表现最好的,可以当上特约演员。特约演员会有一些镜头和几句台词,片酬在每天150到上千之间。

横店从未走出王宝强这种级别的演员。最接近的人是张科研。

从40元一天的群演起步,张科研逐渐沿着序列爬升,群特、特约,获得角色,最终成了横漂中第一个合同过万的演员。至今,张科研已在不少电视剧中担任男二号。

“横店一哥”张科研成了横店绝无仅有的励志典型。在横漂中,流传着张科研年收入数百万买房买车的传说。

成为张科研,正是许振宾的未来目标。十年群演生涯,许振宾现在的成果是他U盘里53分钟的视频。这些视频,都是他从出演的影视剧中剪出来的,剪切标准,是有台词。

覃培军一度也是理想主义者,“起码比在煤矿里好”。但在横店几个月后,钱花光了,他发现生活成了问题。

当矿工时,覃培军两次重伤死里逃生,他比一般的年轻人更务实。“还没有认清自己的时候,就一味地想做明星,后来就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覃培军发现在剧组里做幕后工作收入更稳定。

他开始转向幕后,场工、场记到摄影助理,如今的覃培军,已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摄影师。

许振宾计算过,横店群演的出路只有三个:离开、转幕后、做演员。

他算过成功概率。十年间,他所认识的转幕后的群演中,有十个左右堪称成功,混成了演员副导演。

而横店至今为止,唯一算得上成功的演员只有一个张科研。

这里到处流传着理想主义者的失败故事。

燕儿身边有个当群演的姑娘,去年突然消失了几个月。数月后,她带着几万块钱又回到了剧组。积蓄花光后,她去了横店一家夜总会陪唱陪酒,赚了些钱,再出来继续做群众演员。一年后,她彻底消失在了横店街头。

许振宾认识的一个武行,在一个夜晚突然失控,怒吼着将室友殴打一顿,“叫你不相信我可以当导演!”后来,他被诊断出精神方面的问题,被家人接走,再未露面。

横店生存法则

三年横漂生涯后,万国鹏总结了群演在剧组生存的三大“法则”:不要挡路、不要踩电线、不要乱扔垃圾。

想圆梦,就要先在剧组里活下来,然后才有机会在逼仄空间里创造表演机会。

2014年,万国鹏在一部电视剧中演没有姓名的学生。电视剧播出后,认识万国鹏的人在多个镜头里都找到了他的娃娃脸。

“我找镜头可准了”,几乎只要万国鹏出现的镜头里,他总能找到镜头中心点,哪怕在男女主角面对面的半身特写中,万国鹏依然能见缝插针,在两个大头间露出自己的小头。

电影里,覃培军教万国鹏演路人时要挤在主角身边,正是现实经验。

万国鹏最得意的一次发挥是出演嫖客,原本只是简单地从妓院往外走,万国鹏却装成了一个醉酒嫖客,主角即将进门时,故意撞上他们,主角骂了一句,然后走开。

这段略显夸张的戏被保留了下来,这让万国鹏开心了很久。

已在剧组混了快十年的许振宾经验更多。

“我觉得再小的人物我也要分析一下,想着怎么能把人物突出,我会自己给人物加一个过去未来,再来揣摩他们的台词和情绪”。

2009年,在出演电视剧《梨花泪》时,许振宾就暗地里给自己想了个口吃的形象,设计了一系列内心台词。几秒钟里,他心里默念台词,如此,动作慢了下来,表情丰富多了,更重要的,“能在画面里多留一点点”。

不少导演评价,“大头这孩子,演戏比较盖”。“盖”,即盖住其他人的意思。许振宾倒觉得挺正常,“我就是拿我自己当主演”。

《路人甲》中,许振宾原本是临时招来的群众演员,但他略夸张的表演超出预想,成了电影的亮点:为了那几句台词,他揣摩了整整两天。

拍完后,尔冬升问他,再给你加两场戏怎么样?

也并非每次抢戏都能成功,很多时候,镜头背景里的群众演员如果肢体语言太夸张,将面临被斥责甚至被驱逐的风险。

一场古装戏里,许振宾扮演的弓箭手,只需要弯弓射箭,他却在镜头前做了一系列肢体伸展动作,结果被紧急叫停,“你别多事!”,大头差点被扫地出门。

并不美味的鸡肋

走在街上,万国鹏他们常被其他横漂认出来。

“这就是我来横店的意义”,许振宾说。他们开始感受到演艺圈的名利。

电影上映后,沈凯回老家南通为电影宣传,接受专访;万国鹏的父母在当地影院包场,请全单位的同事一起去看。

尔冬升的电影,让他们成了十五年来横店的最大传说。在此前,横漂的成功序列里,能在院线电影里露个脸,已经是让人艳羡的成就了。

截至2014年,横店已经接待了近2000个剧组。但其中,主要是抗日、古装和民国类的电视剧。电影并不算多,况且,电影所需要的群众演员数量也并不多。

沈凯的手机里,还保存着在电影《天将雄狮》里当群演的剧照,在徐克的电影《狄仁杰之神都龙王》里露出一个头顶,对他已是极其珍贵的经历。

沈凯说,“有时候想,在电影里露脸是个很大的梦想”。

许振宾说,看不到头的等待,才是横漂最苦的地方。

出演《路人甲》之前,许振宾一度决定转为幕后,“当时我告诉自己,演戏就是一个梦,我不做了”。

为何横店鲜有成功者?

许振宾对此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他告诉记者,尽管是拍摄基地,但多数影视剧仍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筹备,筹备期间,主要演员已经定下。等到了横店,所剩下的几乎都是鸡肋式的角色。

横漂们其实是在争夺这块并不美味的鸡肋。

一个残酷的事实是,出身的不平等,已经决定了多数群演难以获得好机会。

横店的群众演员,大多是家境贫寒、未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年轻人。曾有媒体统计称,横漂演员中,初中和技校文化程度的演员占了50%,中专和高中毕业的占40%,而大专以上的仅仅占到10%。

这种比例,可以从参演《路人甲》的演员身上看出来。万国鹏是大专毕业,沈凯曾在酒店工作,覃培军是煤矿工人,许振宾出身武校。其他则有的卖过保险,有的当过协警。

许冰杰代表了很多横漂的年轻人,“就是想逃离农村,很喜欢社会精英的感觉”。他曾到上海打工,然而感觉并不好,“被边缘化,觉得更加自卑,城市的社会阶层分化是非常严重的,上面的人也不会拉你向上”。

横漂们,已经被打上了某种道不明的标签。

“他们认为横漂是只演过几句台词的角色,演技不够,不会信任你,另一方面,很多人也很实际,他们认为横店的人都没关系没背景,对你好也没用”,许振宾说。

有影评人诟病《我是路人甲》是一碗鸡汤,电影里的演员们,经常满口励志口号。

尔冬升承认自己美化了电影结局,看起来,他似乎不忍心让他们在电影里重复现实悲剧。万国鹏理解这些鸡汤,“人一无所有最困难的时候,相信一些东西才能坚持下去”。

比如,许振宾依旧相信努力能创造机遇。

去年拍摄一部电视剧时,因一位主角片场醉酒,原本是群众演员的他临时上阵演一个和尚,却意外拥有了18分钟的独角戏。

他把这出戏的剧照打印出来,挂在摊位前招揽生意。每次有人好奇驻足,他会拿出ipad,邀请对方和他一起欣赏这段视频:这是十年来,他所演过的最大角色。

再不炒,你就过气了

6月27日,《我是路人甲》提前在横店点映,万国鹏第一次在大银幕上看到了自己。影片刚开场时,万国鹏仍然是激动好奇的心情,但电影里的自己坐上火车那刻起,万国鹏突然抑制不住地哭,一直哭到影片结束。

“泪点也哭,笑点也哭,后来我自己去电影院看,坐在那里,还是看一遍哭一遍”,万国鹏说,这部电影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经历过的,“这些话、这些事,都是发生在我身边的”。

电影上映后,他们提高了自我期待。覃培军决定到北京闯荡,万国鹏期待着在经纪人的帮助下获得尽量多的机会。他的胃口变大了,“什么样的戏我都想演,能再当个电影主演最好啊”。

经纪人透露,万国鹏已经收到了不少邀约,“我都没告诉他,如果全接下来,档期得排到明年了”。

不知情的万国鹏还保留着群演的某种心态,他没有考虑过未来自己的定位和风格,“能多演一些就多演一些”。

万国鹏也在努力学习当个明星。站在首映场的门口,万国鹏红着脸等待观众与他合影,合影时,他会比划出剪刀手。

“太土了”,采访中,他受到了嘲笑,“明星都不这么合影的”。

沈凯则将电影定位为自己人生的新阶段。他将演艺事业比喻为长跑,“这个电影让我觉得自己已经跑了一半了,未来面临着一个十字路口,是去北京寻找更大发展还是留在这边,我也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我已经确信,演员是我终生事业了”。

对于在横店十年的许振宾来说,这可能也是他人生里最接近梦想的一次机会。电影上映后,并非男主角的他没有获得太多参加宣传活动的机会。

“这是第一次有媒体采访我”,面对记者,他表达了焦虑,“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报名参加一些真人秀或者选秀节目啊”,想了一会儿,他又自我否定,“我没有经纪人,他们不会看上我”。

说这话时,百度刚刚驳回了他自己创建的个人百科词条。

万国鹏他们在四处宣传时,许振宾依旧在横店摆摊。

一个认识的副导演路过,“你怎么还在这儿?赶紧趁电影去炒啊,签公司啊,找经纪人啊,再不炒,你可就要过气了啊”。(记者 胡涵 实习生 郭琳琳 沈威)

(责编:宋心蕊、赵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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