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山河故人》情感充沛缺乏洞见

贾樟柯的新作《山河故人》，两天票房达到1250万元，这一成绩超过其之前影片在内地的票房总和。更重要的是，观众这次大多表示贾樟柯的影片比较好懂，不乏感人之处。的确，跟贾樟柯过去的作品相比，《山河故人》没那么冷静、疏离，爱情、亲情戏份更多，故事和情感更契合当下大众的心理，山河仍在、故人不再的世事沧桑，令人感慨乃至潸然泪下。

《山河故人》采取了三段式故事的处理手法，三个年代贯穿其中。第一个年代还是影迷熟悉的贾樟柯早期风格，在上世纪90年代末的汾阳县城，女主角沈涛和张晋生、梁子上演一段三角恋。第二段放在2014年前后的当下，第三段则讲述2025年发生在澳大利亚的故事。这三段故事连接起来，其实就是当代中国的现实写照，其中的时代发展逻辑在观众眼里很熟悉，接受起来可谓毫不费劲儿。

在三角恋的故事中，沈涛选择了有钱人张晋生，而梁子负气离开汾阳外出打工。在后面的两段故事中，几个人物的命运逐渐显露出来，颇具当代中国人的典型性。片中有三个人先后离开汾阳，命运不同却都难逃悲剧。梁子去外地煤矿务工，十几年后却患上尘肺病，贫病中不得不携妻儿返乡。有钱人张晋生去上海搞房地产和风投，最后为避祸移民海外，获得了所谓的自由，而这自由却形似牢笼。张晋生和沈涛的儿子到乐，从小离开汾阳，过起完全国际化的生活，情感和精神上却丧失一切归依。

片中留守汾阳的沈涛，却与儿子不得不分离，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只能在孤独中舞蹈、老去。影片表现人物的去与留，对当代中国观众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当代中国人口大流动，从小乡镇流向大中城市，直至大量流向海外。我们无意中都面临这种别离，离开故乡的时候甚至来不及话别，总以为将来还能回来。其实，一次离别可能是永远的离别，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去了。看似一张机票就能解决的距离，事实上却遥隔千山万水，再回首早已荆棘迷途。好比片中的到乐想回汾阳，又哪是买一张机票那么容易呢？

去与留，聚与散，在《山河故人》中展现得充分，人物的情感也很能激起观众的共鸣。梁子病重返乡后与沈涛的重逢，沈涛送别儿子的情节，都每每戳中人心的柔软处。贾樟柯近几部影片被人诟病堆砌符号，这部片子也有体现，如少年扛大刀两次出现、开车撞黄河岸边的界碑，有点刻意，但让人还能接受。而片中多次出现一座仿古风格的塔，更多了几分隐喻，它像岁月流逝中一个无言的存在，见证了沈涛的青春欢畅和晚年孤寂。

然而，《山河故人》的人物故事过度贴合当代中国的社会普遍性，在引起大家共鸣的同时，却少了一份独特洞见。贾樟柯遵守的实际上是传统现实主义观念，即用典型人物来揭示历史的走向，人物成了历史的道具和标本，缺乏个人的特性。在文艺作品中，历史压倒艺术，这恰是传统现实主义的最大弊病。最好的文艺作品，不是时代和历史的说明书，而是重构时代和历史，给人带来新的洞见，如卡夫卡所言，像一把利斧劈开冰河。《山河故人》的缺陷也在于此，人物故事不够深入骨髓，所讲的仍是一些时代常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