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务实,世纪之交的合校,使川大的学科结构实现了优化,倒也为大多数人认同。工学的许多专业,因与成都科技大学的合并失而复得,而象高分子材料这样的一流学科,也是老川大本身没有的,可谓新的收获。而因为合并,川大酝酿了近百年的医学终于圆梦。华西医学也在合并后实现了院士、国家重点实验室等方面零的突破,华西人的自豪感不断增加。今天的川大更可谓百年老树发新花,摇曳多姿。“大道者所以变化万物者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川大故有文、理、工、医等板块。以学科门类而论,覆盖了文、理、工、医、经、管、法、史、哲、农、教等11个门类。军事学似与川大无关,而教育部共有8所高校首批获准建设国防重点学科实验室,川大居其一。学科的分化与交融,还在不断地双向强化。
学科再繁多,而川大师生之有人文气息,那是共通的久远的传统了。其他人且不论,就是川大校长,哪怕是理工科出身的校长,文理贯通者也多了。而在川大从学生做到校长的周太玄算其中的典型代表吧。周太玄为著名的生物学家、教育家、翻译家、政论家、社会活动家和诗人,曾任四川大学教授、生物系主任、理学院院长、校长。与之同在四川高等学堂分设中学堂读书的郭沫若写道:“王光祈、魏嗣銮、李劼人、周太玄诸人都是我当时的同学,在当时都要算是佼佼者。太玄最年青……他是翩翩出世的一位佳公子……他多才多艺。据我所知,他会做诗,会填词,会弹七弦琴,会画画,笔下也很能写一手的好字。” 周先生系法国蒙彼利埃大学教育硕士、蒙伯里大学理学硕士、巴黎大学生物学博士。他学贯中西、博古通今,在细胞学、腔肠动物,特别是水母的研究方面取得了重要突破。其诗文甚多,《过印度洋》被赵元任谱成曲,成为家喻户晓的传唱歌曲。胡适认为此诗是“一半词一半曲的过渡时代”的代表作,朱自清亦甚赞赏。此诗还入选了当时的中学课本。生物学家周太玄的这种人文气息对后来川大的生物材料研发实力位居全国第一, 生命科学学院成为中国生物材料委员会挂靠单位,拥有中国生物材料行业唯一院士或许也起到了一些作用吧。
柯召先生以“柯氏定理”享誉国际数学界。1955年,柯老被第一批推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后改称院士)。他从三十年代开始在四川大学任教,后来除了被去重庆大学当校长的川大老同事张洪沅强留到重大几年之外,一直在川大任教,曾任四川大学校长,中国数学会副理事长、名誉理事长,九三学社中央副主席。柯老把阅读古代诗词视为消遣,最欣赏袁牧的诗:“但肯寻诗便有诗,灵犀一点是吾师。夕阳芳草寻常事,解用都为绝妙词。”认为此诗颇富哲理,能表达科研的某种境界。他自己也用诗词表达对科学的感悟。他还爱好书法,字迹俊秀自然,遒劲有力。
谢和平校长曾是中国最年轻的院士之一,到川大后,“文质彬彬”,开会经常引用古诗古语,亦常自创文言作品,还戏称“打油诗”,而其书法也颇有水准,还常与艺术学院的书法专家切磋。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川大就是这样,以“融”、“容”著称。
以学科论,新学、旧学,热门、冷门学科相互错杂,在校内激荡,生物与医学、艺术与科学……风云际会,让人常有“于无声处听惊雷”之感。川大固然可凭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计算机五大基础学科的优势入围“珠峰计划”,也可以图形图象技术等推出在川高校首个上市公司“川大智胜”。文、史、哲的传统自不待言,而文化产业、低碳经济等新兴学科也可做得让全国刮目。
以人而论,中外、男女、老幼……咸集。某日114岁的老妪归天,人们突然发现,她也曾是国立四川大学教授,建国初期就退休了。在某个隆重的庆典,还有百岁的老教授来颤微微地发言。在校园里骑着破自行车擦肩而过的八旬翁或许就是京城名校六旬博导甘愿来做其博士的大师级人物,而在川大附近还可能发现连两岁小童也自称川大的,因为他在川大幼儿园读书。就连那个从没有得到过川大文凭,为了圆川大梦,宁可在川大食堂帮厨为生,旁听求学几十年的张某也都算作“川大张博士”。
川大,就象一片海,也如一片天,太大了,不同人眼里有不同的“川大”,形形色色的人物在各自的“川大”生活着。
在这里,人们可以发现“国际化”的川大,以国际联系与国际标准来表现的川大。川大自中西学堂始,就有国际化的色彩。而在抗战时期,“川大人才辈出,我们在各阶层的实干人物中,随处均可遇到川大的毕业同学。一望就会感到另有一种风度存在,仿佛是充满美国社会的‘哈佛味’,与乎日本之所谓‘帝大风’”。今日之川大,国际合作、国际交流的力度也是十分可观,国际学术会议也常闪现川大教授的身影,而被民间称为“中国外交总司令”的国务委员戴秉国等一批校友活跃在中国外交第一线,也是川大“国际化”的一条注释。
在这里,人们也可以发现“国家级”的川大。以前,成都皇城国立四川大学门前有一个很大的石牌坊,缀有“为国求贤”匾额,标志着川大为“国家的大学”。任鸿隽任国立川大校长后,特别强调要“使此大学成一个国家的大学,不单是四川人的大学”。他说:“四川大学不能说是四川的大学”,而是“中国的大学”。这话今天听起来有点得罪人,或许因此,“为国求贤”的匾额也被牵连而为川大弃置,现在成都二环路立交桥下的民俗公园里,还可以看到这个牌坊的样子。任鸿隽勉励川大人:“诸位自己要准备将来做一个国际上的大人物,不然也要做一国的国士,不要准备只作一县或一乡的乡人”。当然,今天那些承担着国家重任或以国家标准行事的川大人未必都还知道这些训诫,但其作为川大的脊梁,精神是一样的。
在这里,人们也可以发现在川言川的川大。扎根巴蜀大地,服务四川文化经济建设,本是川大题中应有之义,虽然并非其全部使命。巴蜀之地,多奇山异水,人多有奇思异想,文化学术自成一家,也常有震惊天下的高人。当年曾任川大教授的刘咸炘也可谓学界奇人了。刘咸炘是地道的四川双流人,直到去世前两年未出家乡成都,终身未出川,这点颇似哲学家康德。36岁到剑门一游而染病归于道山,令人扼腕。其短短一生在史学、目录学、校雠学、方志学诸领域都有较高成就,受到中外学者的推崇,梁漱溟对人说:“余至成都,唯欲至诸葛武侯祠堂及鉴泉先生(刘咸炘字鉴泉)之读书处。”陈寅恪抗战期间讲学成都,专事搜访刘咸炘著作,遍及成都书肆,赞扬其“见识高”。蒙文通赞“其识……为一代之雄,数百年来一人而已”。能这样蜗居一地,倒也不凡。然而,秦岭夔门,阻断了一些川大人的视线,“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多少也磨灭了一些川大人的意志,也实在值得入川大者警惕。
在这里,人们也可以发现完全草根的川大,你会碰见甚至真心实意以川大所在望江街道办事处为直接领导而毕恭毕敬或以“在成都市名列前茅”为荣的老师。
而川大的在校学生,既有朴学苦读之士,也有经常过着“饮酒赋诗、游山玩水”(郭沫若回忆语。在川大读书者现亦多有类似经历,只是多不赋诗)生活之人,也许还能找到以成都麻将为主课的奇人怪士……如此种种,有时侯简直让人纳闷:“这些人怎幺可能都是川大人呢?”倒也应了那句话:“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美恶贤不肖愚俊之所产也。”
然而,也许就是这种“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的巨大空间和“生物多样性”,给了川大无限的生机。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不争,高度低调,这也是川大的一个秉性。作为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几所大学之一, 1916年其前身国立成都高等师范学校即为六大国立高师之一,1931年,国立川大为十三所国立大学之一,抗战期间更是中国“国立大学中最完整的一校”、“为全国唯一完整之大学”,“川大在成都,中大在重庆,联大在昆明,三个最完整的国立最高学府,鼎立在抗战后方的三个最大都市里”,“发挥着宏扬文化,研究学术,造就抗建人才的伟大功能”,新中国成立时为全国规模最大的高校,1958年为“教育部直接领导,指导全国”的几所高校中唯一一所京外大学……可以说,川大是中国最资深的贵族大学之一了,但现在经常被人认为是 “靠合并起家的爆发户”、“地方大学”、“省属大学”……,据说成都市民眼中全国最好的中学——成都七中的老师常常劝勉学生道:“你们要不好好读书,以后就只有去读对面的大学”,这“对面的大学”原指的一街之隔的成都科大,合校之后,自然就由川大继承了。这个说法,本是一种文学修辞语,或者原本为玩笑,在很多城市,针对很多大学都有类似的段子,而川大的在校师生受其影响不小。喜欢川大热爱川大,以川大为其终身精神家园者固然有之,反对川大、大骂川大者,将人生与事业之种种不如意归结到川大头上者亦有之。而川大呢?“处众人之所恶”,他似乎没有听见,或者笑而不答。他好象太不介意这些了。他太象一位白髯飘飘,置身世外的老道。
以此而论,“龙学泰斗”杨大胡子杨明照、美髯大师蒙文通们是很可以作为川大的形象大使的。虽然他们的名气比不上朱德、杨尚昆、郭沫若、巴金、江姐这样一些尽人皆知的川大校友,甚至也比不上王小丫、韩三平、张靓颖这些媒介红人。在川大,象他们这样在各自领域作出顶级贡献而不被社会了解的人太多了。中国“新史学”的开创者徐中舒、“文史兼擅”的大家缪钺、“中国最杰出的植物学家”方文培、中国两栖爬行动物学的奠基人之一刘承钊、“中国公共卫生之父” 陈志潜、中国皮革教育事业的一代宗师张铨、长期担任世界和平学会会长的加拿大人文幼章……已故的先贤都不胜枚举,而健在的硕学鸿儒按规矩更是不便点名道姓的。诸家之中,以外形似老道这一点来说,杨明照可能是最突出的了。
一些低调固然是因为处世之道,还有一些低调可能也是情非得已。
交融、包容甚至宽容,川大太能容了,甚至有时到了人们对她的包容都无法包容的地步了。川大太久太大,好象中国近现代史上的什么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联系点。政治主张的差异、文化价值观的多元在川大毕现。中国二十世纪的主要政治力量似乎都在川大上演过大戏。少年中国学会、国民党、共产党、中国青年党……无数重量级的政治人物与川大有那么密切的关系。有的人成了川大永远的骄傲,而有的却似乎无法让人容忍。从文化上讲,也似存一个“潜在的川大”。例如李宗吾,虽然这位“厚黑教主”江湖地位甚高,被称为“民国思想史上第一人”、“影响中国二十世纪的十大奇才怪杰”之一,几乎到任何华文书店都看得到他的影子,但川大不敢把这位校友拿出来示人,甘愿背上“川大没有思想”的黑锅。因为历史太复杂了,很多故人与故事显得政治不太正确或文化不太正确,川大还有很多“隐私”或许要再过若干年才能够浮出水面。
川大最高调的历史时期已经过去。国立川大黄季陆校长提出的“不但要使川大成为全国最高最完善的学府,同时还要使川大成为世界上有名的完善的学府”之前一句或许永无实现之日了,国家格局的变迁、过于资深望重的“西南最高学府”头衔,使得川大与中心“不即不离”“若即若离”。这本是川大的无奈。久了,也似乎成了他的选择,他的立身之道。所以,在包括北大、清华在内的绝大部分名牌大学都是合并高校的激烈竞争背景下,虽然川大很多核心指标都很不容易地排在前几位,综合实力却只能在十名左右。这是川大的宿命?不管尽没尽人力,总归该顺天意?
也好,退后一步,或许天地更宽。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水之间,大道存焉。川大足可为乐矣!
如果说川大所乐之水为锦水,所乐之山自然首推峨眉了。抗战时期,国立四川大学文、理、法等院在峨眉山度过了将近四年的艰难岁月,与迁居乐山的武汉大学做了兄弟和邻居。峨眉亦佛亦道,而佛教道教不都是通于人生之“道”么?“峨眉”对川大的意义,也就不仅仅是那四年山中岁月,而成为了一种精神象征。新校区的“不高山”也是山,是新近的人造山。山名看似很谦卑,细读确有川大不经意露出来的底气。“不高山”隐约与“未名湖”相对,而“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川大那些闲云野鹤的老师们,倒还真有几许仙风道骨呢。
于是化杜诗而为川大意象:
锦江春色来天地,峨眉浮云变古今。
永远的春色之中,依山望江而问道。
这就是川大,这个临风而立衣袂飘飘的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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